池琉空皱起眉,试图和书贩讲理:“你怎么就知道这不是钱呢?你说做生意很多年,那你去过凌云顶修仙集吗?灵流水泉见过吗?申水白玉洗脸盆用过吗?”
“……嗯?”书贩愣了一下,池琉空说话时不换气,他想了一下,才明白了过来,“呃,不知道,没见过,也没用过……”
“所以啊,你都没去过,没加过,就不能代表它就不是货币了。”池琉空神色认真,如倒豆子般,“你虽然没见过灵石,但不代表它没有钱币价值,更不代表它的合理性不成立吧?在你看不见没去过的地方是有人在使用着这种货币的,咱们不能以偏概全,你说对吧?”
书贩思索了很久,居然觉得按照这个逻辑想下去,也是有些道理的,竟有些犹豫了,“……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啊?”
池琉空是想再接再厉,努力说服这个书贩卖书给他的,可是他张开口,这一次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这个意外,让他自己都愣了一下。他很快低头,掩饰了刚刚那一瞬间的不自然。
他似乎是突然沮丧起来,低下头,人看起来都蔫了。
而书贩见他不说话,有了这下缓冲,他才终于从刚刚池琉空的逻辑里反应过来,“虽说如此吧……可我这里,还是只收铜板啊。你看我们附近邻居乡里,也都是只见过这种钱,小本买卖,如不赊账,这位小公子,你要买的话还是要拿铜板的。”
既然买不了话本,又不能继续说话理论,那就该把人家东西放回去了。
可在把话本放回摊位的那刻,池琉空还是有点舍不得。
刚刚那一章,他才看了个开头。
就在池琉空左右为难时,他身边走来了一个人。
这人身上带着山间的冷,最先入目的是他的一段衣袖。
那袖上的皮毛玄黑,样式颜色皆不张扬,只是那兽毛光滑黑亮,与附近山民随处可见的黑牦裘衣完全不同,有一种让人敬畏的贵重感。
如果池琉空还不能敏锐地看出蹊跷,这处小集市中心思灵活的小商贩,却大都已看出此人身份非富即贵,余光纷纷留意这这边的进展。
他说:“我与你换。”
男人声音就像雪山脚下的溪水,寒凉清澈,却并不冻人。
他袖子下的手正抓着一袋子铜钱,递给了池琉空。
池琉空立刻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是要自己手中的灵石?
情况峰回路转,池琉空很是惊喜,他迅速掏出灵石,怕男人反悔似的当场成交,然后把这一袋子沉甸甸的铜钱抓到手里。
尘埃落定后,池琉空才悄悄看了眼身侧这个男人的正脸。
此人个子很高,比池琉空还高了一头。池琉空的第一眼,只看到了他身上的黑与白,如月与夜般清晰分明。
他裹着一身漆黑贵重的毛裘,黑色的长发半束成髻,半披在肩后。他的肤色是和周围山民们不一样的白,甚至有些过分苍白了,像是刚刚生过一场大病。
他身上的黑白呈现极简的对比,剑眉之下的深黑眼眸与远处的高山白雪相映,泾渭成水墨与留白,独有一段深雪药香。
男人的目光从池琉空脸上停留片刻,又看向他手里的话本,话本封面上几个大字——《艳夜帝王恩;贰》,实在让人难以忽略。
他余光扫过书贩摊面,看到了摆在正中间几本销量甚好的话本,稍作停顿后,移开了视线。
池琉空不认识这个男人,但他觉得这人长得很好看。
这位兄弟长得好看又热心肠,愿意去帮助素不相识的自己,可见是个好人。
池琉空很想说点什么。
但是他如今开口也发不出声,最后,池琉空对男人绽放了一个笑脸。
池琉空的笑容明朗,让人看到就能感觉到他从心里溢出的喜悦。
男人垂眸看着他,直到他脸上的那个笑容盛放至消散,始终没有再说什么。
雪落下来,似乎变得更冷了。
山口风大,男人在风中伫立片刻,脸色变白了些,他掩着袖子轻轻咳了两声,垂下双眼,转身离开。
附近的商贩见男人气度衣着皆是不凡,早就看准时机,此时见他动身,连忙冲过来,试图拉住他兜售货物。
可是这些人连近身都不能,就被人挡住了去路。
山民们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集市中出现了一些生面孔,像一盘散棋般,不着痕迹地点缀在周遭,严密的保护着棋盘中心的男人。
直至马车启程,盘上的棋子才再次动了起来,明处暗处收束了痕迹,追随伴行。
池留空始终没有留意身边的纷扰,他的注意力,早就被手中的话本吸引过去。
刚刚那位好心的兄弟给他兑了一袋子铜钱,他从钱袋中摸出了铜板后,摊主果然就不再拦着他看了。
那马车从池琉空身后经过,车轧碾在山路,发出木制载具独有的吱呀响声。
而池琉空没有回头,他正蹲在路边看着话本,心无旁骛的去拿第二册。
下一册的内容更紧凑了,这位申国的皇帝,连当朝大将军都给抬进了后宫。花开几朵,连夜摘下,发展很是多彩。
池琉空不禁想,凡间的人,都看这么有意思的故事书吗?
那卖书的小贩目送马车离开后,视线有意无意地停留在池琉空的脸上,最后又落到他手中的那一袋子钱上,“小公子,这话本你看着还喜欢?这些都是后宫秘史,公子看着面生,想必是第一次来我们这边吧?”
小贩热情起来了,“从这处山道,再向西行百余里,就是话本中的申国了!申国皇帝的后宫轶事和爱恨情愁,向来是这一片卖得最好的本子。你再看看这几本,也都精彩得很!”
池琉空稍稍一愣,更正了自己刚刚的判断。
他没想到这是真人真事,难道凡间的生活,都这么丰富多彩吗?
在小贩的倾力介绍下,池琉空的视线,又移向摊面上的其它话本。
他觉得自己不明白的事,真的还有很多。
那辆马车与市集拉开一段距离后,在道侧停了下来。
有改扮后的侍卫主动上前问询:“陛下,可否需要颁下旨意,令属下清查坊间话本,严禁议论宫闱之事?若有人再敢妄议,必当严惩不怠。”
“不必。”车上的帝王语气平静,“随他们去吧,毕竟他们所议,都是事实。”
“那……是否让属下去打探一下,刚才那位小公子的家室姓名?”
听了这话,傅正初并没有立刻回答。
他掀开了马车窗口的毡布,遥望已成缩影的集市远方,缄默良久。
沿途群山高耸,山溪清碧如镜,素雪堆叠成锦。
而远处的那人,如隔云端。
傅正初收回视线,不再回望。
“不准。”
侍卫低头行礼,领命退下。
此处正是风口,山风刮骨萧瑟,却静谧无声,让人不自禁地停驻脚步,眺望来路。
男人的叹息声很低,转瞬就消散于风中,“他难得下来一次,至少该玩得尽兴些。”
山口风大,只是片刻,这位人间帝王的肩上就吹落了薄雪,连长睫上都挂了一层轻霜,让他愈发冷漠。
长路将他带往酷寒的远方,殊途不是归路。既不能同行,就不该招惹。
他放下毡帘,漠然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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