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特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戈德斯坦小姐想要留在美国,而我还要回伦敦塔服役,我们不合适,特拉维斯,”忒修斯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他很清楚提到这一点让特拉维斯看到了他手里全部的赌注:也就是没有赌注,“这里面可能有某种误会。”
“你的意思是说,在你弟弟没有像拉撒路一样起死回生以前,听从塔的安排,只是你的权宜之计。我现在倒闹不懂你们俩之间谁更狡猾了。等待你的弟弟成为整个格林德沃案子的大红人,然后才对我们宣布他是你的向导这个消息,这一切是你计划好的吗?”
“我想忒修斯肯定没有这种想法,先生。他仍然是效忠于塔的,自从他成为哨兵以来,塔就是他唯一谈论的事。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他更不可能背叛塔的哨兵了。”
“是吗?”即便纽特的这番话打动了特拉维斯,忒修斯也没有看出来。
“你的柏拉图游戏我不感兴趣,忒修斯,”年长的哨兵在漫长而冰冷的沉默后说,“你仍然需要一个真正的向导,最好是一个傲罗。纽特·斯卡曼德没有精神体——别这么看着我,这种事情我还是分辨得出来的——他也没有正式的向导身份。”
纽特默默地咽下侮辱。现在,忒修斯一直等待的时刻终于到来了,他甚至怀疑从他抵达纽约起,他就一直在期待这个时刻,期待看到特拉维斯脸上会出现的表情。即使格林德沃被锁进南塔时那一刻,忒修斯所感觉到的快意都比不上此刻。
“这不是什么柏拉图游戏,”忒修斯对那位哨兵说,“我们结合了。”
纽特抬起头,震惊地望着他,然后他转头望着屋子,好像在他们的周围寻找一个小小的按键,能够让一切回到还没有发生时的状态。“对吗,纽特?”忒修斯说,他仍然盯着特拉维斯的脸,首席哨兵像是要从喉咙里清理出什么东西一样咳嗽了几声,纽特被那声咳嗽唤回了现实,然后他这个弟弟才看到了特拉维斯的神情。
“……呃,细节也许……但……”纽特的口气几乎有点害羞,却没有歉意或是辩解的味道,如果忒修斯对他的了解是正确的话,他差点要发笑,“……是的。”
“《土块和石子》(1),”特拉维斯责备地说,“我以为我离开雷丁大学(2)就再也不会读到这种东西了,但人生你永远说不准。我们可不是格林德沃,即便是在战争时期,我们也从未允许这种事发生。你也许认为塔的标准已经回不到过去了,然而自打格林德沃把纽约塔闹得天翻地覆以来,我们还没闹出过这种丑闻呢。”
“但MACUSA和我有协议在先,”纽特打趣道,“我可以选择自己的哨兵。”
那个男人看了纽特一眼,好像他是一只会说话的博格特。现在轮到忒修斯想要发笑了,不管这件事情的结局如何,这是他过得最痛快的一天。尽管如此,向导之家对那个悲痛的遗孀艾莉森·托利佛使用了一忘皆空这件事,还是如同某种不幸的阴影,盘踞在他的心头。谈论爱有时候像是谈论一个污点,忒修斯无端想道。
“给我一点时间,”特拉维斯最后说,“我考虑一下这件事。”
这意味着暂时的休战。胜利来得太容易,忒修斯看得出来,纽特和自己有着相同的看法。他带领自己的弟弟离开这栋了无生气的办公大楼,他现在已经对北塔非常熟悉了。在电梯行驶到某一层时,忒修斯才想起他约好了去拜访一下他的医生。哈格里夫斯医生的办公室就在这栋大楼的一角,每天接待无数在麻瓜们的医院看来毫发无损的共感者。他是个执业二十五年的向导,特拉维斯办公室里的插曲差点让忒修斯把他给忘了。至于纽特,自打他们出了那间办公室的门,他就一直沉默不语,忒修斯不想现在透过连接刺探他的脑子。刚才在特拉维斯面前,忒修斯没有提到他们之间的绑定所出现的问题,那不是无心之失。忒修斯不想碰到那个他无法进入的角落,那个自从阿特弥斯死了以后,他的弟弟就不再对他开放的角落。
“我猜你要回安全屋,”忒修斯找了别的话题,“勒梅还好吗?”
“我已经不住在那里了。我在松树街与威廉街拐角租了个地方。”
“原来是这样。我得走了,哈格里夫斯在这层。”
“你的心理治疗师?”
“很好笑,纽特,”忒修斯露出有些夸张了的无奈表情,“我的医生。共进晚餐?”
“不了,我晚上还有事,”忒修斯一点也不意外,他已经习惯了纽特的拒绝了,“但我和你一起去。我是说见见你的医生。走吧。忒修斯,别那么看着我。”
他不知道自己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不过纽特上前抱住了他,把他搂在自己的怀里,然后在他反应过来以前放开,怕生似的扭过了头。忒修斯叫住他走开的弟弟。告诉他正确的路径在相反的方向。纽特一下红透了脸,忒修斯假装没有看到。
“你不能把我的精神体也塞进你的箱子里。”
“闭嘴,忒修斯。”
“我是认真的,你不能——”
斗嘴一直到他敲响哈格里夫斯的门还在继续。
两天后的一个晚上,忒修斯发现自己坐在纽特所住的地方门外的台阶上,而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儿的。他站起来,观察了一下纽特的前门,就在他打算逃走的时候,行色匆匆走在人行道上的纽特看见了他。他停住了脚。“我记得我们同意了不共进晚餐的。”纽特说道。
“你记得?我记得的是我从来没有问过,因为我知道你会说不——”
“忒修斯,我不想站在外面吵架,”纽特叹息着,“如果这就是你来的目的。”
目的。这真是太可笑了,目的这个词从纽特·斯卡曼德的嘴里说出来,忒修斯应该为此狠狠嘲弄他一顿。忒修斯猛地回过身,针锋相对的字眼即将脱口而出,纽特却换了一种表情盯着他。“忒修斯?”纽特走近了些,“忒修斯?你还好吗?”
一千种响声同时注入他的头脑里,他迷失了。他应当把感官调到零,不过他能做的只是尽量保持住呼吸。他没有中心,他的注意力像一条被人扯断的珍珠项链那样到处乱蹦。水泥,现在感觉像是让他陷落其中的沙丘……忒修斯大口喘着气。
在松树街与威廉街拐角处,一辆道奇正在拐弯,然而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已经足以给忒修斯带来感官上的灾难——它变成了一座由排气管,连动杆,轴承和合金轴衬组成的监牢。在这个感官受损的哨兵的意识里,它拆成了无数的分子。哪怕是一小块铁片,一根螺丝,一滴落到轴承座上的机油,一小块刮蹭掉的油漆,都和那噗噗作响的发动机里面的汽缸一样,在忒修斯的头脑里宣示它们的存在。他觉得自己就像那辆道奇其中一个后轮上那块补缀过的橡胶:越磨越薄,越来越不顶事。可以想象得到,很快它便会被一颗等候在路面上的钉子割破。
他像醉汉一样晃了一下,纽特搀住他,把他扶上了台阶,腾出一只手去开门。
“出什么事了?”忒修斯说。他醒过来了,这是床。纽特的呼吸离他很近。
“看起来我们还是得共进晚餐。”他弟弟告诉他。
忒修斯忍不住笑了:纽特有种讨厌的幽默感。
tbc.
1. the Clod and the Pebble:威廉布莱克的一首诗,来自《天真与经验之歌》:
2. University of Reading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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