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九点钟的时候,巴沙特来喊过他一次。“我不吃夜宵,”盖勒特说,“我在这里很凉快,没有虫子,谢谢,晚安!”然后他继续躺在房顶,思考未来的方向。再当一次欧洲的黑魔王?现在就动手,杀掉格里戈维奇夺走老魔杖,接着去那个冈特家……不,他可以先去冈特家,斯莱哲林的后人论能力和哑炮差不了多少,三个阿瓦达索命就可以后顾无忧。但那又能怎么样呢?他蹲了半个世纪单人牢房,足够反思前半生的罪过。“可我也做不成个好人。”流星划过,凉风习习,邓布利多家的灯熄灭了,“……一个传统意义的好人,圣盖勒特?得了吧,”他坐起来,“那我还真不如做个酗酒的老疯子,在一月份的严寒中痛饮两瓶伏特加,接着往第聂伯河纵身一跃,一了百了。”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用魔杖射击飞虫打发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整个山谷进入了安静的睡眠。盖勒特打个哈欠,在星光中怔怔地盯着阿不思的窗户。他多少次翻过栅栏,爬上窗台,坏笑着敲击那块左上方的玻璃!他喜欢欣赏他红发的恋人又惊又喜的神色,“我衷心希望你读过莎士比亚。”
“没有受过伤的才会讥笑别人身上的创痕。轻声!那边窗子里亮起来的是什么光?那就是东方……”盖勒特叹口气,正要溜回卧室,一声尖叫突然划破夜空。
是阿丽安娜,那个疯丫头。她是遇到危险了?在那栋房子里?盖勒特下意识抓起魔杖,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站在阔别一百年的客厅中央。阿丽安娜靠着楼梯,黯淡的光线下,一只巨大的黑猫双目流血,嘶嘶叫着拱起背,一步一步上前——
“梅、梅林呀!”女孩捂着脸,身体僵硬,“阿不思,哥哥——”
盖勒特意识到他幻影移形了,半夜,邻居家的客厅,好在他有十足的借口,“滚出去!”他恐吓黑猫,转身挡住阿丽安娜,举起魔杖,准备施展驱逐咒。那只黑猫停下了,身体飞速变大、抽长,成为一个人的样子。那人又瘦又高,红发披散,面无表情,鲜血浸染全身。“它变形了!”阿丽安娜尖叫,“它——”
“博格特。”盖勒特和某个人同时说道。
阿不思!盖勒特没有回头,举着魔杖的手微微颤抖,“滑稽滑稽。
博格特化为一缕青烟,消散了。他转过身,阿不思搂着哭泣的阿丽安娜,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谢谢……格林德沃先生。”
第十三章
阿不福思光着脚冲了出来,他的房间在一楼,窗户紧挨羊圈:“发生了什么?——操!你是谁?”
三分钟,阿丽安娜至少尖叫了五次,真该为这深沉的睡眠喝彩。但盖勒特没心思嘲讽山羊小子,那个博格特,该死的魔法生物,地沟里的老鼠,他该直接把那家伙炸上天,“——我没睡着。”他干巴巴地解释,大脑飞速旋转,“我听到她在大喊大叫,叫‘救命’什么的。”
面前的阿不思刚满十八岁,盖勒特绝不会忘记那个他错过的生日。他们相识之时,阿不思的生日已经过去了几天。他本来打算在圣诞节补送礼物,但永远错失了机会。阿不思后来长高了至少两英寸,当然还有他的头发和胡子。他在报纸和杂志上见过几次霍格沃茨变形术教师的照片,1945年他们再次相见,阿不思·邓布利多体态消瘦,神情坚毅而冰冷——那是他从没见过的阿不思,或许称为邓布利多教授更合适。
他应该认不出自己几十年后的样子,盖勒特拼命祈祷,况且还被血掩住了五官,“我以为你们家进贼了,《预言家日报》提醒说,最近苏格兰地区有几个魔法小偷。”他装模作样地环视客厅,“你们家的防护屏障好像……不是那么……坚固……”
“胡扯,”阿不福思大吼,“我看你就是魔法小偷!下三滥,半夜鬼鬼祟祟——”
“不,德国先生救了我。”阿丽安娜伏在阿不思怀中哭泣,哽咽得几乎喘不上气,“对、对不起,哥哥,我又没听你的话。我看了……看了恐怖小说,讲、讲了一只黑猫、被——”
“好了,阿丽安娜,没事了。”阿不思温柔地说,抱住妹妹,轻轻抚摸她颤抖的脊背,“不用怕,我在这里,阿不福思也在。我们会陪着你的……那就是个博格特。”
“蠢东西!”阿不福思啐了口吐沫,“明天我把家里的柜子都打扫一遍,垃圾!吓唬小女孩!”
阿不思、哭泣的阿丽安娜、骂骂咧咧的阿不福思,加上一个手握魔杖的不速之客,齐聚邓布利多家的客厅,非凡的组合,盖勒特觉得小腿发软,一百年了,这场景还如同午夜梦魇。“那我先走了,晚安。”他急急忙忙地说,不小心撞上桌角。这张桌子不在他记忆中的位置,往北边偏移了半米。阿不思将阿丽安娜交给阿不福思,走过来帮他打开门,“请走这边。”
几个地精在黑暗中乱跑,叽叽咯咯地笑着。盖勒特走到外面,夏风拂过肩头,他才开始懊悔。他没法解释幻影移形,理论上,他从未进入过邓布利多家的石屋。阿不思的声音听不出异常,“多谢你出手相救,我妹妹胆子很小。”
“当然,她是……小女孩。”盖勒特尴尬地说,不过鉴于他活了一百多岁,而且善于撒谎,他能流畅地讲话而不被谎言负累,“我偷窥过你家的客厅,请原谅,我就是好奇。”
阿不思淡淡地一笑,“晚安。”
盖勒特长出一口气,又幻影移形了一次,目的地是他的小床。他躺下,过了几秒,又跳起来跑到窗边,从窗帘的缝隙向对面窥视,客厅燃起了油灯,很快熄灭。那两位尽职尽责地兄长肯定会陪着小妹妹度过今晚,战胜恐惧。他回到床上,拉起碎花薄被。这个世界和他的世界不尽相同,就像那张桌子,微妙地偏移——巴沙特对《保密法》的评价不高;盖勒特做实验炸毁房间,但他没杀死他的同学;格林德沃家族对他被开除也表现出了比较宽容的态度。还有邓布利多家,首先,也是最重要的,阿丽安娜没有疯;珀西瓦尔没有死在阿兹卡班;阿不思最喜欢的果酱不再是覆盆子,毕业后进入魔法部……但这种偏移也仅仅三十公分那么远,巴沙特还是《魔法史》的作者,依旧喜欢黄油饼干做下午茶;珀西瓦尔英年早逝,之后邓布利多一家从沃土原搬到戈德里克山谷;坎德拉同样在今年逝去;阿不思喜欢甜食的口味也没有改变……“当心点儿。”盖勒特告诫自己,他可不要重蹈覆辙。但在那之前,明天早晨,他要做个试验。
“……我心情糟透了。”翌日清晨,盖勒特一大早就爬了起来,揉乱头发,装出十足十的沮丧模样,“巴沙特,我想回家去。”
“还说呢,你伯父的猫头鹰刚飞来,带来他的信。”巴沙特指挥鸡蛋和香肠跳入坩埚,“他说让你在这里呆着,收收性子,哪里也不去。不然就断了你的加隆。”
盖勒特的心脏沉入肚子深处,“我很难过。”他辩解说,“我想回家,我会好好在庄园里,一步不离开。”
“听话。”老妇人怜悯地看着他,“你伯父那个人有多固执你不是不知道。你还不满十七岁,你父母的遗嘱在你成年才生效。忍忍吧,亲爱的。记住,人生大部分时间都在忍耐。喝杯茶吗?”
盖勒特往红茶里加了块方糖。梅林在玩弄他,他冷笑。看来阿丽安娜那个小丫头躲过了三个暴虐无知的麻瓜小孩,却躲不过这个夏天。“那个”阿不思知道吗?他耸耸鼻尖,忽然嗅到一股蜂蜜的甜香。这几天,萦绕在巴沙特家的蜂蜜味儿越来越淡,如果不是用力去嗅,很难发觉蛛丝马迹。然而现在他又清晰地闻到了那个味道,这次,连他的袖口都沾染上了,好像他掉进了一个腌渍蜂蜜果脯的坛子里。
“奇怪。”他想着,叉起一根香肠。就在他吃掉自己那份早餐时,他看到对面邓布利多家的房门开了,阿不思神色严峻,令他的心从肚子底部直直上升,猛地堵住了喉咙。
“巴沙特,”红发的年轻人焦虑但还算镇静,“阿丽安娜发了高烧……你能过去看看吗?”
第十四章
富有经验的历史学家断定,那可怜的女孩被博格特吓丢了魂。“真是的,它们净爱往见不得光的地方钻,壁橱、碗柜、连挂钟后也不放过。”巴沙特唠唠叨叨地熬制安神魔药,盖勒特手疾眼快,舀了两小勺甲虫眼睛,放天平上称量,然后倒出几颗,再递过去。“你学的真不错!”老妇人惊讶地赞叹,“我还以为德姆斯特朗只教复方汤剂那种东西呢!”
“天气太冷,我经常自己熬。”盖勒特随口说。他感到焦虑,阿丽安娜真的会死吗?像她母亲那样,死于疾病。当热气腾腾的安神魔药出锅时,他便借口探望邻居,跟随巴沙特走进了邓布利多家。
阿丽安娜缩在被子里,小脸通红。阿不思紧紧攥着她的手,阿不福思则焦虑地来回踱步,兄弟二人都满头大汗。“来,喝了。”巴沙特递过那只碗,“喝下去,一滴也不要剩。”
“我把那些小说全烧了,”阿不福思懊恼地抓挠脸颊,“我就该明白,麻瓜一准儿没好东西。”
“德国先生。”阿丽安娜喝光了魔药,将目光转向盖勒特。阿不思也抬起头,没什么表情。盖勒特没去纠正他国籍的错误,反正这是个动乱的年代,什么第二帝国、奥匈帝国、魏玛共和国……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说不清自己到底该算哪国人。“谢谢你救了我。”女孩感激地道谢,“我做了可怕的梦,梦见——”
“睡觉。”盖勒特言简意赅。阿丽安娜的样子让他不舒服,让他想起在遥远的一百年前,同样的夏日,同样的山谷,同一间石屋,那个疯丫头尖叫着,黑雾从她小小的身体内破涌而出,恐怖、诡异、威力巨大,他惊呆了,阿不思死死拦着阿不福思,各色魔咒在那一刻停滞,随即愈发混乱地四下飞窜。然后阿丽安娜就死了,倒在地上,像个安静的玩偶,空洞的蓝眼睛盯着天花板。玩偶!他又忍不住想起“那个”阿不思的死讯,他从高高的塔楼坠落,像被遗弃的大娃娃,摔在场地上,尸体四肢扭曲成奇怪的动作。食死徒接管《预言家日报》后把这个场景在头版重复了八百遍——“你会没事的。”说完,他点点头,没敢直视“这个”阿不思的眼睛,就溜走了。他在山谷里漫无目的地闲逛,饥肠辘辘。几只熊蜂忙碌地采撷花蜜,他盯着它们毛绒圆滚的屁股,咕哝道,“这是个两难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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