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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从头讲起,要耗去整整一夜。

荀攸讲他们的相遇,讲他们的饥饿,浮肿,和阳光下的口风琴。讲屈死的壮汉,苟活的扒手,撑死的冯教授。讲南山下濒死的玉麟抱爪,讲他们在末路悬崖处辟出的一方净土,他宁静的栖处,他清白的持守,他在命途凶险处的韧意。

文绣哭得默声,荀攸抱紧她颤抖的身子:“所以,既然咱们活下来了,就要好好活。”

从此文绣就很少再哭,她把温香软玉养成一副骨头,撑着自己的心。

二零零零年的深冬,荀攸照常走路去一里外的点心店喝茶,一辆桑塔纳在街边拼命按着喇叭,荀攸停下来四处看看,扒手就从车里走了出来。

扒手把自己的大名报上,荀攸还是认了三分钟,扒手急了,指着自己嚷嚷:“我!扒手!沙河农场那个!!”

“沙河农场”四个字像一记重锤,打破了荀攸心里的玻璃罩子,他只能木然地点头:“啊,是你,是你,记得记得。”

扒手胖得看不见眼睛,胳膊下夹着黑色的牛皮文件包,一看就是发了财。他热情地要和荀攸叙叙旧,最后索性去了间小酒馆。

荀攸是有些怕的,“叙旧”于他而言,与其说缅怀,更像铁锹挖着心里的坟场。他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低着头,凭空晾着面前的温酒。

可扒手却相当热情,过去的四十年是他光荣的发家史,从前在农场里他就学会了怎么钻空子,一直钻到今天,钻成了人上人。他吹嘘自己在深圳买的地皮,在北京走动的关系,这次到上海,是要谈谈新的生意。“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先和几个老总见见面,探探口风。”他不好意思地啜了口酒。

喝到微醺之态,扒手的嘴渐渐松动起来:“哎,当年,当年我真的服你,那么文质彬彬的一个人,说跑也就跑了,咱们队里多少人跑到一半就被放出去的野狗咬断了腿。”

他一连打上好几个饱嗝,手拍着胸脯顺了顺气,荀攸看着他半醉,便也壮了几分胆子问他:“你还记得咱们那时候的赵队长吗?”

“嚯,”扒手笑了:“当年他那样整你,你还问他?到底是读书人,心胸可比我们这些人宽多了。”

说着他弯下身子,故作神秘地贴近荀攸的耳朵,悄声道:“他死啦,你逃走的第二天早上就被大队拖出去打死啦。”

扒手的一惊一乍让荀攸心慌,却又紧跟着拍拍他的肩,做出安慰的样子:“可不是因为你,是因为别的。”

话到这儿就断了,扒手叫了一壶新的酒,扯了好几套囫囵的酒话,荀攸匆匆打断他,接着问:“那又是因为什么?”

“你真想听?”

“我真想听。”

荀彧究竟有没有被赵队长带回去好好安放,荀攸一时一刻也不敢忘,他甚至攥紧了扒手的手,紧张得不敢透气。

“那我说了,你可别怪我。”

扒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缓慢而细致地说起故事。

“那天早上咱们起得很早,我前一晚偷了东西,原本想给你们送点儿,就起得更早。我绕到你们房前一看,床铺上空着呢,就知道大事不好,赶快跑回屋里继续睡去了。

“后来我睡着睡着,边儿上有人推我,叫我看热闹去,我想肯定是你们逃跑的事儿暴露了,就躲着不想去。

“可是那人和我说赵队长出事儿了。你们的事儿顶在那儿呢,赵队长出多大的事儿也不是事儿啊,你说是不是?我就好奇,立马跟着想去看看。

“到了他房间门口,大家早围上了,我就扒开人往里走,走到里圈的时候就看见赵队长坐在床边,可床上还躺着一个人呢,我心里嘀咕他自己怎么就贼喊捉贼了,后来我再仔细看看,可把我吓懵了。

“你知道那是谁么?是荀彧!

“荀彧的半张脸还露在被子外头,惨白惨白的,身上只穿着一件贴身的小衣。

“我赶忙问身边的人怎么回事儿,荀彧要是病了,咱们得赶快送医院呐是不是。后来他们才告诉我,那个时候荀彧早就过了身,全身上下都是僵硬的,赵队长抱着他,睡了整整一个晚上!

“他们怎么被发现的?听说有人经过,看见赵队长在偷偷——”

扒手讲到这里突然停下,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几秒钟后他缓过神,小心翼翼地瞥了荀攸一眼:“就是这么回事儿。后来因为实在太不像样了,有人跑去报告给了杨干部,杨干部气得大骂,让人把赵队长拖出去当场打断了气,和荀彧一起丢到后山胡乱埋了。”

扒手说得绘声绘色,一字一句都将荀攸钉在辱没之中无法动弹。荀攸抖着手,慌不择路地将黄酒灌下去,热辣的酒气顿时从五脏六腑间翻滚起来。

他痛,从骨髓里就开始剧烈地痛。他连细想也不敢,荀彧一生清白,何以落得如斯结局。扒手怜悯他,连“偷偷”后跟着的字眼也好心地抹去了,若当真说出口,他只怕自己要发狂。

荀攸从未在逃离农场后像今日这般完整无缺彻彻底底地厘清他们的回忆,他弯下腰抱着前胸,切切实实地感受到钻心的疼痛。上一回他痛得失去理智,痛得天旋地转,还是四十二年前,荀彧在他怀中故去的当晚。

群山如钟鸣赫赫的野佛,朝他倾天而塌,孤鸿略影,惊破长空——荀攸直挺挺地,以极其怪异的姿势摔倒在地。

经此一面,荀攸重病一场,扒手等不及他清醒,只留下厚厚一叠钱。他不怪扒手,只是觉得自己好不了了,冬日漫长,他不愿熬过去。

病中他总梦见天地之阔,平沙茫茫无着。也梦见头发花白的奥地利教授,梦见十八岁的文绣,教堂里的神父,梦见赵队长,壮汉,冯教授,扒手。他梦尽了此生所有在他生命中有迹可循的过路人,却从来没有荀彧。

唯梦闲人,不得梦君。

捱到来年开春,荀攸的病却迎春而愈。他与命途斡旋多年,深知上天待他不薄,却半分也不能分与他的爱人,每每于此,只觉万事堪凉,了无生趣。

盛夏的某一天,孙子托他劳动劳动筋骨,出席小女儿的合唱团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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