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与往常一般无二的一天。
因早朝之故,授课时,心不在焉的秦项君,与同样神游天外的四皇子燕煦,在四目相接时,尴尬一笑,而后二人索性收起了讲课的书册,静坐闲谈。
天南地北,诗书礼乐,无一不谈。
不知不觉间,二人的话题转到了今日早朝,自然也谈起了关于治水的一些事宜。
那是在秦项君心中深藏许久的抱负,亦是他入朝为官的执念所在。
对此事极感兴趣的燕煦,问了秦项君许多关于治水的问题,而随着二人探讨的深入,对方所出口的字字句句都仿佛是往秦项君的心坎儿上戳一样。
“黄河一带,每年春夏,或大或小都要面临至少一次以上的洪水肆意问题,修水利,建大坝,每朝每代,并非没有就此下过苦工,可至今依旧没能解决这个隐患,何故?”
“原来是重点错了……老师此言发人深省。”
“老师您既有此想法,亦有此觉悟,何不放手去试上一试?”
“原来如此,哎,可惜了,岁月不饶人啊。”
一声长叹过后,是长久的静默。
过了好半晌,大襄最小的皇子,在那一刻,突然站了起来,迎着高高升起的日光,褪去了他谦和柔顺的外表,露出了他雄心勃勃,又壮志凌云的一面。
“那是您这一生的追求,您真的甘心就这样放弃吗,大人?”
燕煦垂目定定地盯着秦项君,上扬的嘴角,眉眼微微弯起的弧度,如明珠生晕,顾盼之间又隐隐透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连带着那惯常柔和眉宇间,傲色顿起。
“大人,这是一个以地位为尊的时代,唯有攀上巅峰者,方有话语的资格,下位之人,无论你的能力再如何出众,也唯有听从。没有机会,那所谓抱负也只是空谈。”
“本皇子也有心中所求,也有想改变的现状。”
“你,可愿意来帮我?”
轿子落地,秦项君的身形随之一晃,思绪也跟着被打断了。
整理好心情的秦项君,步出轿子,命随侍上前叩门递帖,而后被引进厅内等候。
不多时,一身便服的右相姚孟轩便出现在他的眼前。
秦项君起身行礼:“右相。”
“项大人。”姚孟轩作揖回礼,而后手臂一抬,引人回坐,“老大人不必多礼,快快请坐。”
“冒昧打扰,还请相爷海涵。”秦项君顺势落座,含笑回应,然紧皱的眉峰却丝毫不见松弛。
简短地寒暄过后,秦项君直接开门见山道:“想必右相心下也很清楚,老夫此番前来正是为湖广水患一事。”
秦项君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前来拜访,姚孟轩内心自是清楚对方意欲何为。
听着秦大人这单刀直入的问询,姚孟轩点头,说道:“不错,但大人所求,本相无能为力。”
“姚大人,老夫虽然年迈,但近年来一直勤于锻炼,体魄并不算差,再者湖广水患事关重大,冬日天气寒冷,向来河水枯竭,少降雨,而如今却突发水患,这与常理不合,不亲自去看上一看,老夫实在放心不下。”
凿凿之言,皆出肺腑,秦项君竭力争取。
“所以此番,朝廷才会需要老大人您给选拔几位精通水利之人南下检验河道。”对于秦项君,姚孟轩一向钦佩,可他也实在不愿让年迈之人涉险,再三劝诫道:“工部下亦有水部,水部郎中何如是您的得意弟子,对治水之道颇有其独到的见解,由他前往,老大人您实在不必担心。”
“右相大人,您可知道老夫数十年的寒窗苦读为的是什么?”疑问出口,却并不需要对方的回答,秦项君激昂澎湃,大声道,“就是为了治水!当年老夫没有功名在身,所提的治水策略被人轻之怠之,故而老夫发奋图强,而今老夫官爵加身,却因年岁之故,得门而不得入,这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啊?死,我并不怕,但你们得让我死得其所!”
一字一句,姚孟轩为之震撼,继而肃然起敬。
可这世间之事又岂能事事顺人心意?
姚孟轩无言长叹,良久才开口说道:“此事已定,水患之事刻不容缓,大殿下已于日落前宣下诏书,责令一众钦差即刻启程,赶赴湖广,眼下赴南使团,只怕已经启程了,既无可更改,还请大人莫要多思。”
秦项君面上的失望之色,肉眼可见,眉间的褶皱越发得深了。
见人如此,姚孟轩无从安慰,只劝诫道:“韶华易逝,春生秋杀,此乃天地法则,每个年纪都有属于那个年纪该做之事,还望老大人深思,再者。”姚孟轩凝目相视,“功成何需在己?”
秦项君闻之,怔住了,好半晌,他突然笑了起来。
轻笑,大笑。
而后慢慢地起身走了。
好一句功成何需在己啊,原来是我执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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