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小人构党”使得六部风声鹤唳,以往去过花府、得过花潘二人举荐的官员人人自危。这几日检举上书花思谦、潘如贵的人数不胜数,个个慷慨陈词剖白忠心,唯恐受到牵连。
李建恒见到奏折就头痛,他本就不是坐得住的性子,只是国丧期间,他也不敢胡乱玩闹。他见过那夜海良宜对峙花思谦的情形,心里很怕海良宜。
海良宜如此刻板。胡须修理得宜,永远垂在前襟的第二只扣子。发冠戴得端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三伏天居家不敞怀,寒冬月上朝不抄袖。站立时如山岭青松,行走时似静谷快风。处理事情绝不拖泥带水,可以垂听案情三天三夜不露倦色。
李建恒混惯了,见到这种夫子一般的老臣就腿软。
为了花党一案,海良宜时时都要找他禀报详情。李建恒觉得明理堂的龙椅太硬了,坐久了屁股疼,叫人多垫了几层褥子。可是海良宜看见了,也要进谏,劝他要有定性。
握住权力的快感似乎只有一瞬,而后便是沉重的担子。无休止的早朝让李建恒难以坚持,他坐在龙椅上,有时甚至听不懂底下的人在吵什么。
没钱了?
收税啊!杀一批贪官污吏不就追回来了?有什么可吵的。
李建恒不敢表露内心,他害怕海良宜,更害怕这些文臣武将。他不知道他们在争什么,也不知道花党为什么不能立刻斩首,更不知道日日给他送点心的太后是什么意思。
他蜷缩在龙椅上,仿佛只是在做一场梦。
“皇上病了?”
萧驰野受召入宫,在明理堂外边遇见了太医院的太医。
太医说:“忧思过甚,又挨着秋寒。总督待会儿进去了,可千万要劝一劝皇上。”
萧驰野褪下狼戾刀,跨进了明理堂。
李建恒才用过药,这会儿正呆在榻上,听着萧驰野来了,连忙趿着鞋子叫人进来。
“策安。”李建恒说,“来得正好,一会儿甜食房要送丝窝虎眼糖来,你也尝尝,是咱们几年前在官宴上吃过的。”
萧驰野叩了头,说:“谢皇上赏赐。”
李建恒披着衣,静了会儿,说:“策安,坐吧。”
萧驰野坐了,左右伺候的人都退出去。李建恒忽然起身,焦躁地在原地打转,说:“策安,怎么还不斩花思谦?大理寺谈什么复审,这还有什么好审的?啊!”
萧驰野说:“大理寺要三查案子,这是规矩,为了防止冤假错案。花思谦证据确凿,年前是一定能斩的。”
“夜长梦多。”李建恒紧张地说,“太后就不像是慌了的样子……你知道吗,她日日都差人给我送点心,她想做什么?也想药死我吗?”
“花家如今是千夫所指,太后总也要做出慈爱的样子来。”萧驰野看他神色慌张,眼下乌青,便说,“皇上夜里睡得不好吗?”
“我怎么睡得着。”李建恒说,“他们不死……我怎么睡得着。策安,你替我去给海良宜讲一讲,免了复审,就地处决啊!”
那怎么行。
萧驰野是禁军总督,跟三法司没有干系,他哪能插手三法司会审?再者,经过秋猎一事,下一个要拿的就是他萧驰野。以海良宜为首的文官也不肯放走萧驰野,这几日萧方旭也听得了风声。
没人愿意在这件事情上赌一把,萧驰野在阒都,离北才能事事勤勉。中博六州的危机是块心病,萧既明能救阒都一次,能救阒都两次,但他能毫无保留地救阒都无数次吗?就算他能,可谁又信呢?
萧驰野断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再与文臣起纠纷。
李建恒也心知行不通,所以愈发失魂落魄。丝窝虎眼糖送上来时,他草草尝了几口,也没尝出滋味。
萧驰野一走,他便横躺在榻上,觉得这皇帝做得没意思。
一直跟着他伺候的双禄见状跪在榻边,小声说:“万岁爷……要不奴婢陪您出去转一转?”
李建恒说:“不转,乏得很。”
双禄眼珠子一动,继续说:“……那请慕如姑娘给您弹琵琶?”
李建恒一翻身,又瞄了眼外边,见没人,便说:“……不能吧,国丧呢。再说了,她还在潘如贵府上,这会儿要是弄进了宫来,那不得挨骂?”
双禄哎呦一笑,说:“万岁爷,您是皇帝,这宫里边您说的算。咱们内宦办事,他们外臣怎么知道?咱们偷偷的……”
李建恒顿时精神焕发,糖也不吃了,说:“不让海阁老知道?”
“谁都不知道。”双禄膝行,“您是咱们的主子,他又不是。奴婢们为皇上办差,皇上不让谁知道,谁就一定不知道。”
“好!”李建恒合掌,“好,可找着机会了。快去,越快越好,让慕如进来,潘如贵都要死了,留在那院子里也是晦气!”
萧驰野出宫时又下了雨,他无端烦躁。秋猎前的劲头像是一夜消散了,他此刻连刀都不想拔。
晨阳和朝晖来接他,萧驰野上了马车。车走一半,萧驰野忽然掀帘,说:“给爹和大哥说一声,今晚我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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