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子里都是烟味,呛得几个陪坐的姐儿直咳嗽,但她们卖笑的不敢掩住口鼻,就怕让身边的客人疑心自己是在嫌弃,所以个个憋得粉腮泛红,挤在中间香汗淋漓。翠情叫人摆牌,要摸几把阒都流行的花子玩儿,她带的男人生得英俊,一直跪在边上给她揉腿。
过了不到片刻,其中一个姐儿实在坐不住了,颦着眉掩帕细咳。她闻着这味不对劲,又嗅了几下,“哎呀”地站起来,惊道:“着火了呀!”
堂子里的行商和姐儿顿时都慌了,大伙儿看烟雾滚滚,那侍奉的几个人早死了。一时间惊呼声四起,个个手忙脚乱地收拾银子,揣在怀里也不知道是不是自个儿的。牌掉了一地,翠情太胖了,被挤得摇晃,鬓边的簪子也掉了。
“开门呀!”率先冲到门边的人砸门,喊道,“这怎么还给锁上了?!”
桌椅翻倒,还有人想爬窗,但那窗也给封住了!
雷惊蛰骤然冒出了头,他望了眼下方。
翠情看着他了,连忙挥着帕子喊:“大侄儿!快想法子开门,后边烧起来了!”
费盛已经摸到了刀把,就等沈泽川一声令下,锦衣卫马上就会群扑过去。但是沈泽川吃着茶,没吭声。
费盛忍不住说:“主子——”
就在费盛言语间,雷惊蛰跟前的栏杆上忽然扒上了只手,接着攀跃上去一个男人。雷惊蛰当即变色,向后躲闪着对方的弯刀。屏风被轰然撞倒,露出中间的桌椅,其中竟然只有雷惊蛰一个人!
费盛大惊道:“他根本没请人,这是引蛇出洞!”
沈泽川想摸折扇,又记起来给折断了。他把茶喝完,看雷惊蛰留在底下的人马正在快速上楼。奇怪的是,五楼除了雷惊蛰那块,其余地方都很安静。
费盛眼睛毒,突然伸出了头,盯着对面的打斗,仔仔细细地看着,没有放过他们任何的动作。费盛奇怪地说:“主子,这也是只‘蝎子’啊!”
前来行刺雷惊蛰的男人在行动间露出了侧颈,上边赫然文着只蝎子,与吉达的一模一样!
第172章 何如
内讧!
费盛下意识地想道。对面已经打成一团。雷惊蛰旧伤未愈, 此刻难以招架对方的凶猛攻击, 只能不断避闪。两方蝎子交汇在逼仄的隔间,沈泽川看见了弯刀和棱刺。
费盛蠢蠢欲动, 想在今天一雪前耻, 为屡次失误的锦衣卫搏回面子。老天有眼, 专门安排这一场狗咬狗来助他一臂之力。他拔出了绣春刀,说:“主子, 我们就趁此机会拿下雷惊蛰, 再把他审个底朝天!”
“急什么,”沈泽川不疾不徐, “人家在耍猴戏啊。”
费盛原本不解, 但他看雷惊蛰神色紧张, 又不像是设计这一场的人。两方人数相似,打斗间只听“噼啪”声不绝于耳,琉璃灯、玉脂瓶都摔得稀烂。他观察入微,发现雷惊蛰已经有了撤退的意图。
下边乱成一锅粥, 但浓烟滚后就再无动静了。灯笼照样高挑, 悬在大堂中央的巨型琉璃宫盏转着各色花样。死掉的侍女侍从都被处理掉了, 连地上的血迹都擦得干干净净。后边的帘子一挑,新的侍女们就端盘涌入,把那翻倒的桌椅重新扶起来,言笑晏晏地拉回各位行商。
铜锣被陡然砸响,那原先在当铺见过的伙计一身簇新的袍子,拎着铜锣登上了堂子内的歌舞台, 又砸了几下,朗声说:“洛山头目雷惊蛰,敦州小蝎海日古,高手逢高手,今夜谁死谁活,诸位爷,下注咯!”
费盛没料到有如此转折,即便他在阒都见惯了风云,当下也震惊地说:“这是赌命?”
五楼房间的竹帘登时上挑,露出各间内稳坐的巨贾,吃茶的,摇扇的,抽烟的无不轻松。雷惊蛰想要跳窗而逃,却发现那窗子早被钉死了。
“早听闻颜氏公子无利不往,”沈泽川说,“不想这刀口上的买卖也能做得风生水起。”
隔间的屏风“唰”地撤开,拨算盘的声音飞快,像是疾嘈密雨。对方嘻嘻笑道:“利来利往,亲兄弟还得明算账,要物尽其用嘛!”他说着停了手,扒着窗子冒头过来,把费盛打量了一遍,冲沈泽川眨了只眼,笑说,“锦衣卫不好找,我看这位相貌堂堂身量正好,待会儿能拿去给翠情老妈赔礼道歉。府君,卖我不卖啊?”
费盛听他一句话就点破了沈泽川的身份,不禁握紧了刀,横挡在沈泽川身前。这人比丁桃大个三四岁,一团孩子气,生得粉雕玉琢,一双眼跟浸了蜜似的,格外讨喜。
对面的雷惊蛰也看见了他,勃然大怒,强忍着道:“小公子为何诓骗我?为着这几只蝎子,宁可得罪格达勒吗!”
“格达勒远在茶石河东边呢!”颜何如收回脑袋,说,“你舅舅欠我白银五十八万两,你欠我白银三十四万两,欠债还钱呀,这不是天经地义么?”
雷惊蛰掰断了椅腿,在忽闪的刀光内勉力躲闪。他上回在萧驰野手里吃了瘪,靠着历熊才死里逃生,如今再度落入群围,不想竟是着了自己人的道!
颜何如趴在栏杆上,晃着腿看雷惊蛰拼命,冲下边喊:“龙争虎斗难得一见,赶紧挂牌登名,买定离手,赚了翻倍,亏了——嘿,饭后消遣嘛!只要在敦州,我颜何如就不会让各位光着屁股出去。”
雷惊蛰陷入死斗,他只带了三十人,就是因为信了颜何如的邪!雷惊蛰现如今有边沙骑兵的支援,敦州境内还有四百蝎子坐镇,只要颜何如还想在东边走生意,这点面子就一定得给。可雷惊蛰怎么算也没算到,劫走那批辎重的人是沈泽川。
堂子里的铁笼架起来了,雷惊蛰和另一方的蝎子都死伤过半,他用边沙话游说前来刺杀的男人:“海日古,我们都是格达勒的亲兄弟,何必在这里自相残杀?今夜你我联手脱困,明日我就不再追究那批辎重的去向!”
但是对方一言不发,将海藻般的头发捋向后方,拔出了棱刺就扑向雷惊蛰。
颜何如倒着酒,说:“府君就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你来了吗?”
“六耳的眼睛都明码标价,”沈泽川剥了只橘子,送进口中,“只要钱够,消息就能换手倒卖。”
颜何如又笑起来,他说:“这么讲显得我不够聪明,我可是一眼就看出端倪了。槐州的杂粮往东都进了茨州的仓,能拿得出这么大量的人,除了你沈泽川没有别人。”
“巧了,”沈泽川说,“在这儿跟你碰见了。”
“别谦虚啊,”颜何如说,“府君是来守株待兔的吧?我真觉得奇了,你怎么就知道今夜雷惊蛰请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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