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片刻未等来任何回应,长离直接探出手想去查看钟明烛的伤势,不料被她反手扣住了手腕。
长离第一次知道钟明烛的力气竟这般大,这一扣的力道几乎能捏碎她的腕骨,未等她来得及施术挣脱,便觉肩膀一重,铺天盖地的血腥味压了过来。
她专修剑术,并未传授钟明烛空手搏斗之术,玉珑峰符咒一脉把全部精力都拿来钻研灵符阵法了,更不可能教这些,可眼下钟明烛这一提一撞拿捏得恰到好处,蛮横无比却无丝毫莽撞,几个简单的动作衔接得滴水不漏,除非长离一剑削了她的手,否则断然无脱身之法。
只需稍微动一动念头,焚郊就能将钟明烛斩杀数次,可长离什么都没做,任凭钟明烛将自己重重推倒在碎石上,任凭那只浸透了血的手扣上自己脖颈,任凭那张被鲜血覆盖的脸逼近、在咫尺间恶狠狠盯着自己。
“你是什么东西?敢抢我的东西?”钟明烛仍是眯着眼,她脑子里只剩浑噩,视线模糊根本看不清眼前这人是谁,只觉得满腹扫兴和恼怒。
长离收走灵符斩杀妖兽明明是救了她一命,可她根本想不到这些,只觉得这人不长眼抢走了自己的猎物罪该万死。嘴里问着是谁,手上力道却没任何留情,一边收拢着五指,一边漫不经心算着需要多久能捏断,并因此欣喜不已。
长离垂下眼眸,面色不变,好似对颈上的压力没有感知似的,缓缓道:“我是你师父,刚刚你那么做自己会受伤。”
“师父……?”钟明烛眨了眨眼,又凑得更近了些,鼻尖蹭过长离的脸庞,那双失了焦的浅眸对上一抹深不见底的漆黑,她觉得有些熟悉,但终究还是没能唤醒混沌的头脑,喃喃低语道,“唔,你认识我师父哦……”
她皱着眉,缓缓松开五指,片刻后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微笑着抚上长离的脸,轻声道:“如果有下次,就杀了你哦,这次就折断一只手好了。”
缱绻的语调好似情人的低语,吐出的话语却叫人不寒而栗,她直起身子,手自长离脸上滑下,顺着脖子肩膀一路摸索到右臂,五指扣拢当真是要去掰断。
然而还没用力,身子就软绵绵倒下,长离将左掌自她后颈移开,抱着她翻身坐起。
刚被钟明烛按倒,长离就扣住了她后颈,只是不清楚钟明烛受伤多重,不敢贸然发力,考量很久才将灵力推入,不偏不倚刚好让她失去意识。
那些威胁她仿佛都没听到似的,也不知是因为看出钟明烛意识不清还是本就不曾放在心上,眸中没有任何波动,行动亦有条不紊,一手往钟明烛体内渡灵力,一只手去探她脉搏。
注意到钟明烛一边脖子泛起青紫,长离这才意识到她中了那妖兽的毒,一把扯开那侧的衣料,血肉模糊的肩膀顿时出现在眼中,圆形的伤口因剧烈的动作被撕扯开,露出了白骨,几乎半边身子都变成了可怕的青紫色,并且那片青紫正以肉眼可及的速度蔓延。
她翻出紫云膏涂上伤口,可不一会儿那药膏就泛着黑气化作粉屑。
“哎呀呀,那叶少主没和你说,紫云膏驱不了毒吗?”熟悉的嗓音出现在身后,百里宁卿不知是什么时候到的,以她的修为,只会比长离来得更早,却躲在暗处迟迟不现身,到这个时候才冒出来,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块巨石上,脸上挂着幸灾乐祸唯恐天下不乱的笑容。
她手里把玩着那枚内丹,脚下是那三只妖兽的尸体,就在长离去看钟明烛情况时,那三只妖兽想趁乱去夺那枚内丹,没想到暗中还潜伏着一个化神大妖,还没明白过来就送了命。而那两个修士已经不见了踪影,大抵是逃了。
长离涉世不深,却绝非愚笨,平时钟明烛的巧舌如簧听多了,多少知道什么是话中有话,往日没有习惯去多想,此时钟明烛危在旦夕百里宁卿偏生来了这么一句,她稍加思索就知道她别有所图。
毕竟以百里宁卿的身手,想除去她师徒二人无需花费任何力气,可她如此大费周章放走妖兽又算好时间告诉她钟明烛的位置,若只是为了看戏,那现在也该看够了。
“你想要什么?”长离问,她没有去看百里宁卿,视线仍停留在钟明烛的伤口上,语调无任何起伏。
那毒已经蔓延到心脉,如果是元婴期修士,受了这毒顶多是重伤,只要元婴不毁就没什么大碍,可钟明烛不过筑基修为,心脉损毁就是万事休矣。
天一宗医术最高的人是龙田鲤,她经常挂在嘴上的重塑肉身召回三魂六魄也只对金丹以上的修士有用,平时也多是说来唬唬人罢了。何况长离在医术上没什么造诣,遇到这种情况根本毫无办法。
剑修一剑破万法,杀人容易救人难,就算是她师父,当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重伤的弟子不治身亡。
“咳,既然被你看破了,我也就不绕弯子了。”百里宁卿往她身边走去,见了钟明烛的样子,嫌弃地啧了两声,弹了个响指除去她身上一身血污,还顺带替她将头发理整齐,将浑身上下收拾得焕然一新才慢悠悠继续说,“你也知道,我夫君是开医馆的,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救得回来。”
她说着去探了探钟明烛的鼻息,挑了挑眉笑道:“哟,这不还活蹦乱跳嘛,再丢个三五天都死不了。”
“你想要什么?”长离脸色不变,语气不改,又问了一遍。
“简单的很。”百里宁卿讨了个没趣,不再废话,面上仍挂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道,“只要你正式拜我为师就行。”
此前她在钟明烛面前口口声声称收长离为徒,充其量是自认罢了,谁也不会认,也没有人会当真,可若磕了头喝了拜师茶,那便不一样了。
那便是长离这天一宗高徒与邪道同流合污,就算是迫于无奈,之后免不了终生受掣肘,身为正道,所谓身可死气节不可无,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长离垂着眼,好似没有听到似的,许久没有说话,就在百里宁卿觉得她要拒绝时,却听到她一字一顿清晰道:“可以,但此事与她无关,我入你门下,她仍只是天一宗门人。”
百里宁卿愣了,揉了揉脑门,想了好一会儿才捋顺其中含义,再度看上长离的眼神中似乎又多了些别的意味。
赞许,期待,或者是更多的幸灾乐祸,也许还有些惋惜。
长离没有看她,就算看了,她也无从发觉那道目光中的蕴意,她本就是漠然处世的性子,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就算看到了听到了,也不会从心上过。
擅自拜入他人门下本就触犯门规,何况正邪不两立,拜百里宁卿更是错上加错,她对此心知肚明。可如今钟明烛的性命危在旦夕,她身为师父亦无见死不救的道理。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自己做出决定。
早年听从师父和两位师叔吩咐,他们未交代之事便循理而为之。钟明烛心思百变,花招频出,但凡未违反门规,长离都会依了她,看似纵容溺爱,实则是漠然,师父理应照顾徒弟,仅此而已,无关对象,换个人当徒弟她仍是会如此。
往前往后似乎都有理可循,她却仅仅迟疑了片刻,并未多想答案就已在嘴边,之后的沉默只是在思考后果。
这是她一人之事,无须牵扯其他。
“你可要再考虑考虑?”百里宁卿问她,“这事传出去你师父说不定一气之下清理门户哦?”
“不需要。”长离抱着钟明烛站起,做出如此离经叛道的决定,她却是一派云淡风轻,漆黑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愤恨和不甘,若清风朗月,不沾尘埃,她面上还沾着点血痕,是之前钟明烛抹上去的,可在她脸上,那血迹看起来都多了分超然物外,不卑不亢的语气和平时相比没有任何区别,“救了她后我便拜你为师,请指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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