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很快闻时就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因为床上的傀其实已经死了。
老人掀开被子,小男孩的手脚已经变成了干枯树枝,灰褐色的树皮替代了他大半皮肤,只有腹部以上还勉强保持着人的模样。
这个过程叫“枯化”,意味着傀的死亡。
这就死了?
闻时有些诧异。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并没有贯穿小男孩的心口,不至于要他的命,怎么突然就枯化了?
但他转瞬明白过来,这一幕并不是他击伤小孩的后续,而是现实中发生过的事。
它始终存留在老人的记忆里,而且印象极深。笼里发生的事情跟过去有几分相似,于是这段场景便跳了出来。
这不是虚幻,而是往事。
床上的小男孩闭着眼,窝在被褥中,毫无生气。粗糙的树皮还在缓慢扩散,像晕开的墨,皮肤的部分却越来越少。
片刻之后,枯化的痕迹就蔓延到了前胸。
他心口的印记泛着白,像树枝上腐朽的斑,依然辨识不清。
闻时盯着那块印记,微微皱起眉。
忽然听见有人沉声开口,问他:“发什么呆?”
他乍然回神,转头就见谢问走了过来。
镜子里的空间很奇特,跟镜子外是对应的,也有一面书桌、一方窗台,只是都很模糊,像笼罩着一层白茫茫的雾。
谢问就倚着书桌站在雾里。
他手里还还留着进笼时折的树枝,暂时丢扔不掉,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捏转着,像个划水偷懒的大户。
“你过来干嘛?”闻时说,镜子里的声音也很轻渺,不提高一些根本传不到外面。
“我不能来?”谢问连讶异都显得很清淡,下一秒就恢复了惯常的表情:“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要不我们捋一捋谁先占的镜子这块地盘?”
“……”
多大人了,谁跟你捋地盘?
闻时没理他,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过了片刻,他忽然说:“知道枯化么?”
“嗯?”谢问直起身走过来,扫了一眼床上的小男孩,瞬间明了,“哦,当然知道。”
闻时却狐疑地看向他。
“你这是什么表情,我不该知道?”谢问说。
“不是。”
该知道,但不该是这副表情。
正常傀的“枯化”都在一瞬间,上一秒还是活生生的,下一秒就落地变成枯枝败叶白棉线。
像这种缓慢枯化的,意味着做这个傀的人水平极高,高到世间罕见屈指可数的地步。
这样的傀,别说普通人,就连判官都没几人见过,尤其是后世的判官们。这么乍眼一看,常人根本意识不到这是“枯化”的过程,反而会以为小男孩出了别的什么问题。
所以谢问语气平淡如水,又答得这么快,反倒很奇怪。
不过他很快明白了闻时的疑惑,解释道:“张家藏书很多,我这种半吊子水平,现实见不到的东西,就得在书里多看看。免得孤陋寡闻丢人现眼——”
谢问笑说:“我很要面子的,尤其在年纪小一点的人面前。”
闻时:“……”
这话如果从老人口中说出来,那还能听一听。
谢问看着不过二十八·九的年纪,单论皮相也就比闻时大个两三岁,说这个就有点不伦不类了。
更何况……
你知道我多大吗?
闻时木着脸,心说知道了有你哭的。
老人听不到镜子里的人语,一门心思都在那个傀身上。
他伸手理了理小男孩的头发,沉默着坐了一会儿,然后端起那碗香灰,用手指捏了一把,抹在小男孩已经枯化的手脚上。
他在掌心、脚底、肚脐的位置涂了厚厚一层,又用食指挖了一点,蜻蜓点水似的点在小男孩的右眼角、鼻尖,最后是左心口,三个点刚好连成一条线。
看到这里,闻时已经满心惊诧了。
因为他看懂了老人的举动——这不是什么简单的土法救人,这是在渡灵。
就是强行从自己的灵相上剥离一点,引到傀的身体里,给傀续命。这是傀术中的一种方法,但几乎没人会用。
一来,能续命的傀都是“枯化”缓慢的,单凭这点,就注定了大多数人根本用不到。
二来,就算真碰到一个这样的傀,也没人会这么做,毕竟傀消失了还能塑一个新的,人却不行。
这种公认的“屁用没有”的术法其实早早就被抛弃了,也就闻时略知一二,当做闲谈给后来的徒弟们讲过。
这个老人又是从哪里知道的,也是像谢问一样翻书翻到的?
闻时越发觉得不对……
老人依然自顾自地忙碌着,他从床头柜里翻出一只黑色小盒,盒子里是一排大小不一的刻木刀。
他挑了其中一把,低头在自己食指上划了一道口。
衣柜缝隙里忽然传来一声轻轻的抽气,估计是夏樵看到老人割手,有点不太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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