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回到藤原宅时天色已晚,体弱的节子已经歇下,只留下藤原夫妇还在殷殷等待。
招待他们在会客厅落座后,藤原显忠就急切地问:“三位大人,不知此行结果如何?”
晴明笑了笑:“不负所托。”
藤原夫人轻抚胸口,刚想舒一口气,就听见晴明开口“不过……”,一口气堵在那里不上不下,夫妇二人又神色紧张起来。
因得节子不在,雪姬继续趴在叶王膝上,好似一只普通的小狗。见晴明终于要解释背后隐情,她神情专注聆听着。
“我们已找到咒害藤原小姐的人,并毁掉了诅咒之源,但提供给凶手这张符咒的人,身份却有些棘手,”晴明亮出那张符,解说道,“这上面的咒力,与清凉殿落雷事件里的咒力同出一脉。”
藤原显忠脸色霎时惨白:“清凉殿……那不是……”
提起十五年前因菅原道真怨灵作祟而发生的雷击惨案,藤原显忠心有余悸,他父兄和弟弟皆因道真的诅咒壮年而逝,养成了他极度小心翼翼的性子,生怕诅咒有一日应验到自己身上。
他惊恐地双手抓脸:“他、他还是不愿意放过我?!”
源博雅担心地望向舅舅,他祖父醍醐天皇同样因此事惊惧而亡,他非常能理解舅舅的心情。
“显忠大人,请冷静下来。”
晴明沉稳劝慰道:“以我从前在清凉殿感受到的残留咒力来说,与这张符咒上的咒力并非完全一致,应当只是同源。因此,此事需不需要继续探查,找到提供符咒的人,我们想听取您的意愿。”
“不要!”藤原显忠下意识大喊,忽而又反应过来,“不不,去找对方,我要去求他,恳求他们放过我,放过我的家人,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麻仓大人,安倍大人,求求你们帮帮我!”
说着他深深伏下身子,拜请道。
叶王抚摸着小白狗背上的皮毛,面对显忠的请求,神色一片淡然。
此事原就与他无甚关联,最多道真怨灵再次作祟的消息传入天皇耳中,那位又会担心地召他入宫,商讨应对之法吧。上次商讨时,天皇已考虑专门划拨一块地方,给道真修建祭祀的社殿,以平复其怨气,如今只差具体地点没确定了。
“显忠大人无须如此。”晴明一伸手,显忠就感觉被一股莫名力量扶起,“就算您不请求,我也会去拜访对方。将这种符咒随意交给一名少女,实不该是咒术师所为。”
叶王眯了眯眼,视线落在晴明左肩,那里刚落下一只彩蝶,显然是晴明式神,“你知晓是谁所为了?”
“也是刚刚才获悉的,”晴明伸出食指,让蝴蝶停驻于上,“清凉殿之事发生后,道真大人被平反,其被贬斥的子女也被召回朝中,这是世人皆知之事。可世人罕知的是,道真大人有一脉后人仍流连在外,并未回朝中。他们将姓氏由菅原改成了——”
一名奴仆推开了拉门,诚惶诚恐地禀报:“大人,有人在外叩门,称他就是大人您要找的人,我们阻拦不住……”
晴明的话尾这才落下,“——五条,并自称为咒术师。”
与此同时,另一人的气息突兀出现在庭院中。
“显忠大人、博雅大人,以及两位阴阳师大人,夜安。”
他从暗处缓步走到灯笼光照射的范围,微微躬身,行了个见面礼。
“鄙人,五条信,咒术师,为那张符咒而来。”
*
他气息出现的瞬间,叶王与晴明就察觉到了,皆侧身转向门口。
这方便了雪姬观察来人全貌。
自称五条信的青年年龄不大,看起来可能刚刚二十岁,他有着这时代人罕见的高挑身形,穿着类似武士服的方便行动的衣裳,没有戴冠,一头长发只是用发带束在脑后。
然而引起雪姬警惕地,是收敛在青年体内,庞大且流转不息的咒力。
咒力是源自人类负面情感的力量,清原幸子诅咒节子,就是通过仇恨与嫉妒引发诅咒人偶而实现的。
这种负面情感离散到天地间,经过长久地积累,就会形成咒灵。
不过对雪姬这样的大妖怪来说,源自人类而生的咒灵与低等妖怪无异。未到平安时代前,她与生俱来的大妖怪威慑力,令咒灵完全不敢近身。
长久没与咒灵有近距离接触,加上岛国环境恶劣、压迫严重造成的民怨沸腾,处处都是游离的怨气。双重因素叠加在一起,不比妖力,让雪姬对咒力完全不敏感。
但五条信不一样,如果不是犬妖的嗅觉告诉她对方是活人,其体内奔腾的咒力之庞大,她都要误以为他是人形咒灵了。
她目光最后落在对方脸上,一条黑布遮掩着五条信的双目。常人或许会因此以为五条信是瞎子,但雪姬不这样认为,野兽的本能让她察觉到了极大的威胁——
他的双目定然有特别之处!
接收到她心音的麻仓叶王暗暗点头,同时加上一条——又一个能抵御他读心术之人。
他与安倍晴明皆提高了警惕,源博雅的手甚至已经按到了刀柄上。
气氛顿时紧张到了极点。
忽然,青年动了。
“哎呀,不用这么紧张,”他抬手摸了摸后脑勺,一副颇为苦恼的样子,顿时打破了之前无懈可击的表象,“我只是一个来为弟弟收拾烂摊子的可怜哥哥而已。”
没错,给予清原幸子符咒的人,是五条信的弟弟。
清原幸子想谋害藤原节子,却苦于没有门路。在阴阳寮里任职的国家阴阳师,显然不会答应谋害藤原家贵女的请求,而在野的播磨流阴阳师,她一闺阁女子同样没办法接触。
许是她听闻了道真与藤原家的旧日恩怨,竟突发奇想去寻道真后人帮忙,而五条家以咒术师的身份行走于世,并未刻意遮掩,恰巧被她找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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