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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曹瞒因自身经历对道士有几分敌意, 可此时此刻,他希望这些道士是有真材实料的, 能够令祖父的亡魂得以超度, 去往天上享福。
脱孝仪式结束后, 曹瞒死抱着祖父牌位不撒手,听闻父亲即将带领全家一同启程回洛阳,更是像一只死抱着树不松开的树懒。
“我不, 我们走了, 祖父怎么办!”
难道要将祖父的灵位放在列祖列宗祠堂里, 让其他不相干的亲属来替他们上香吗?逢年过节都没人给祖父烧纸钱,万一他在天上没有钱花了怎么办?不孝子不孝孙都远在洛阳, 谁还会惦记着来给祖父送一壶酒, 一桌菜?
曹嵩说道:“带上,都带上,父亲的灵位, 当然是由我们两个来供奉!”
这一次曹瞒犯倔, 曹嵩不仅没有生气打他屁股,反而还红了眼眶, 一脸被感动的模样, 他甚至感同身受地对继妻说道:“咱们阿瞒小小年纪就是个孝顺的孩子,他现在孝顺他祖父,以后也会像这样孝顺我。”
继妻眼神微妙地看了一眼聚少离多的丈夫, 不是很能理解曹嵩的脑回路,都什么时候了,谁还会说这种触自己霉头的话。
然而出身低微,又不敢管束曹瞒的继妻,看到曹嵩仍有几分惧怕,丈夫说什么,她应什么就是了。
后娘难做,她嫁给曹嵩没能生下一儿半女,日后还要靠曹瞒为她养老送终,她不敢得罪他们,更不敢伸手去管他。曹嵩不让她沾手曹瞒的事,反而让她松了口气。
洛阳近在眼前,马车的车轱辘走过官道,迎着清晨的朝阳往那一片曹嵩向往的京城之地赶去。
曹瞒抱着祖父灵位,过了些日子,已是能够缓过劲儿来,死者已逝,生者背负着死者的期望继续前行。
他拉开窗帘,望着马车外头早春猛涨的野草,看到天空中逐渐出现的飞鸟,连日来心中沉重的阴霾逐渐散去,眉目间的忧郁在阳光的照耀下渐渐消融。
曹嵩自马车外进来,呼唤曹瞒的名字:“阿瞒,你过来,我有些话要与你说。”
曹瞒抬眸,性子比此前沉静了许多,倒是让曹嵩心中忧心更重,唯恐他心思太沉,情感太深,忧郁成疾,伤了自身五脏六腑。
曹嵩犹疑问他:“你……没事了?”
“我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曹瞒强扬起笑容:“祖父希望我快乐平安,我不能令他失望。”
所以,伤心了,他自己能调整好,如果他不快乐,他就想法子去找快乐,他想要活成滕子那样的人,勇敢、聪慧、迎难直上。他最崇拜滕子了,如果是他遇上了自己这样的处境,定是擦干眼泪,继续前进的。他从未停下过他的脚步,以至于走上了巅峰,而曹瞒,他要追随滕子的脚步,赶上他,甚至超越他,祖父若是知道了,一定会高兴地哈哈大笑。
曹嵩颔首,钻入了马车,正襟危坐地坐于曹瞒对面:“我来找你,是要提你名字的事。”
“名字?”
“我们谯郡老家兴盛贱名好养活,你幼时体弱,这才为你取了小名,阿瞒。你有大名的,是你祖父为你所取,说是待上小学了,就开始用大名示人。”曹嵩诉说着,以笔墨与竹简,为曹瞒写下了他的大名。
“吉利。”
“对,吉利,”曹嵩眉目舒展,笑问曹瞒:“感受到了吗?你祖父对你的祝福与期望。”
吉利,多么喜庆的名字!原来他叫做曹吉利!
曹瞒也跟着笑了,现在唯有出现与他祖父有关的东西,才能让他真正展开由心的笑颜。
曹嵩说道:“阿瞒是小名,日后只有家里人和亲近的人可以叫你,其他人的话,让他们叫你吉利,你也要快些熟悉这个名字才是。”
曹嵩没有说的是,阿瞒这名字跟小猫小狗似的,放在太学上学让人叫起不合适,还是吉利这名,能登大雅之堂一些。
曹瞒连连点头:“这是祖父为我取的名字,我一定放在心上。”
他珍惜一切曹腾遗留给他的事物,对于这个名字,他如获至宝。
曹腾在洛阳是有宅子的,坐落于良好的地段,一座有山有水的大庄园,在这寸土寸金的洛阳能够有这样一处大宅子,还不知道羡慕死了多少官员。
当年,曹腾忙于张罗先帝与其皇后的婚事,几乎没有时间回家,刘志私底下称呼曹腾兄长,心里也将他当做兄长来爱戴,偷偷派遣有名望的工匠前来为他扩建宅院,打算给曹腾一个大惊喜,也就在那时候,曹腾的故居形成了如今这般宏伟的规模。
这里头有整个帝国最全的书屋,每逢晒书的时候,曹家的仆从全数出动,才能将这摆满了四间书屋的竹简全都搬出,这里头,尽是曹腾一辈子的学问,更是先帝驾崩后,老宦官对他唯一悼念的媒介。
而这让曹腾珍之重之的旧宅,如今却被封了大门,一队官兵在外头守着,待曹嵩上前,为首的官兵客气拱手,对曹嵩说道:“此处乃是先帝故居,不适合费亭侯居住,陛下已为费亭侯赏赐了新的宅院,还请费亭侯移步。”
曹嵩怔了怔,脱口而出道:“这是曹家旧宅,怎得成了先帝故居?”
那官兵冷笑一声:“陛下说是,那就是了。”
言下之意,这宅子陛下看上了,要强行占去,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曹瞒悄悄撩开帘子,见父亲与那官兵说了两句话,而后风度翩翩地恭声道谢,回来率领大家往别的方向走。
他望了一眼陌生的曹家旧宅,微微有些不解,脑海中模糊的记忆告诉他这里就是自己家了,怎么父亲反而带队往别的地方走呢?
曹瞒有不解的地方从来都不会藏着掩着,他蹭蹭跑到马车前,撩开车帘,叫住了曹嵩:“父亲,我们不回家吗?”
“不回了,皇恩浩荡,陛下赏赐了我们新的宅院,就在洛阳东街的达官贵人区,我们去住新家,”曹嵩面无表情地回答,眉目间无意思喜悦。
“要住新房子了!”曹瞒单纯,听到要去新的地方,还是住满了达官贵人的好地方,眉目上涌上喜悦:“陛下这么重视父亲的吗?听说父亲回来还为父亲准备了新房子。”
曹嵩摇了摇头,没有与他过多的解释。
整个洛阳东街都是达官贵人住的地方,而陛下赏赐的新家,地理位置优异,距离太学尤其近,街坊邻居不是高官,就是豪门大族,这里聚集了朝廷中心的高门重臣,家家户户都是底蕴深厚的人家。
曹瞒从乡下地方,突然到了大城市里头,看哪儿哪儿新鲜,尤其是到了粉刷一新的新家,更是发出了哇哦的惊叹声。
这里大大小小的房屋竟有三十几间,整整四个错落有致的院落,地上铺的砖,墙上刷的粉都是那样新颖、高大。
离开曹腾故宅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小宝宝,自然不知道,对比起曹腾故宅的气派与宏伟,这新家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到了新家的曹瞒兴奋了起来,好奇心旺盛地东瞧瞧、西看看。
曹嵩看上去兴致并不高昂,安顿好了女眷,又将曹腾的灵位放在单独开辟的屋子里,上供齐了东西,又点上一炷香,噗通一声跪在了他的灵前,声泪俱下:“父亲,愚子不孝,未能坚守住您所看重的老宅,”
究竟问题出在了哪里,好端端的陛下占他们曹家故宅做什么?曹嵩想不通,可形势逼迫人,他不得不在此时退让,没有一官半职的他,面对大汉帝国的帝王,只能被动屈不敢反抗。
不久,给予曹嵩的官职也落了下来,上头派遣来人宣读圣旨,陛下开恩,封曹嵩为司隶校尉,管理洛阳的治安,这是唯一令曹嵩欣慰的事情了,虽然失去了老宅,可陛下仍然惦念着他们家,有了这个官职,再不必托别人的关系,他也能将吉利送到太学的小学部去上学了。
传达旨意的宦官名为曹节,他姓曹,当然是与曹腾有些关系的宦官,曾经蒙受大恩,将曹腾称呼为恩师。
只是如今他在宫中混得并不好,不然也不会有这类似于跑腿的“劳苦差事”落在他头上了。
而事实上,曹节很乐意接手这样的劳苦差事。
他趁此机会与曹嵩说了几句话:“费亭侯能得此职位,靠的是大司徒之功,他老人家临终前打起精神去上了朝会,为陛下举荐了您的文章,只是,哎……”
“恩师曾言,‘笔下易生灾,刀下有横祸’,您在文章中写了些什么,让‘五侯’知道了。士大夫们欣喜您的才华,可‘五侯’们,却对您恨意交加啊!”
曹嵩胆大包天,写了一篇论述宦官执掌大权压迫士大夫害处的《防务论》。
曹腾在世的时候,提拔士大夫,为栋梁之才说情,不是所有的宦官都像曹腾这样有智慧,知进退的,比如现在在高位的“五侯”宦官,他们不仅是曹腾的政敌,还是一群鼠目寸光,为把持权力迫害士大夫的蠢货!
士大夫们与宦官之间的关系,也因这“五侯”而变得你死我活。
曹节摇了摇头,暗示曹嵩:我在宫中,你在外头,我两都是曹腾的养子与弟子,不如联手如何?
曹嵩假装没听懂曹节的暗示,只作恍然大悟状,连连道谢于他。
曹瞒躲在后头,好奇地张望着在厅堂打着机锋的两位大人,他没能听懂他们推来推去的话,可他听到了曹节称呼曹腾为恩师,当即瞪大眼睛,更加好奇地探出了头去。
恩师?!
那那个人不就是祖父的弟子啦!
曹节微微一笑,知道一次不足以说服曹嵩与他联合,他的底牌还不足够让曹嵩来信任他。
不急,日后还有的是机会。
他微微抬眸,看见曹嵩身后那探头探脑的小影子,柜子后面伸出了一只肉嘟嘟的小手,又露出了半颗梳了小丫髻的脑袋。
曹节愣了下,嘴角微微上扬。
像他这样的无根之人,看到了小儿最是心生欢喜,若是这小儿还是他恩师的养孙,为他恩师传宗接代的象征,就更令曹节爱屋及乌了。
曹节轻笑着,向曹瞒招了招手。
曹嵩见状,扭头一看,就见自家那熊儿子像个树袋熊似的趴在自己身后的柜子上,傻乎乎地露出半个头,顿时气歪了鼻子,厉声呵斥道:“吉利!还不快出来!客人在此,你贼头贼脑地像什么样子,成何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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