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时宜能把束寒云管得服服帖帖,说骂就骂,说打就打,对谢青鹤却没什么办法。如束寒云这样的徒弟,他有三个。谢青鹤这样的弟子却仅有个,名为师徒,实为腹心,早已无法割舍。
束寒云根本不敢承认自己爱慕谢青鹤,谢青鹤直说要跟束寒云在起,上官时宜也别无他法。
此时谢青鹤承诺不与束寒云行毁坏修行之事,上官时宜才松了口气,竟有劫后之感。
——他能把谢青鹤怎么办?
打么,基本上打不过了。
废了么?他年老体衰,养出个谢青鹤已是上苍垂怜,哪有时间运气再养下代继承人?
谢青鹤跪在他榻边,扶着他的膝盖,近乎撒娇地说:“难道师父认为,我就是那样贪欢慕色,宁可将师门传承抛诸脑后的坏东西么?师父也太低看我了。唉,弟子实在伤心。”
上官时宜被他会儿句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说:“天道之微妙,千百倍于人道。我辈世外之人,虽六亲无依,得七情不染,自然清静,何其美哉?青鹤吾徒,何必自寻烦恼?”
谢青鹤见他不生气了,顺势坐回自己脚上,斜倚着师父的坐榻,说:“我常想仙是人之瑞,若人都做不好,如何去修仙?如何做神仙?仙途缥缈,人道始于足下,我不如好好做个人吧。”
说到这里,他才想起自己此来的目的:“师父,您可曾觉得今日气候反常?炎热如夏日。”
上官时宜点点头。
谢青鹤是他教得最用心的弟子,师徒相处的时间也最长,彼此极为熟悉。
光看上官时宜的反应,谢青鹤就吃了惊:“您早有所觉?”
上官时宜指了指墙角条案上放着的盆花,那花盘用琉璃罩着,隔绝外物,盘底没有泥沙黄土,仅有泓清泉,养着花朵柔软细腻的根系。
“这叫‘时颜’花,长于魔气蓬勃之处。若世间清气升平,此花眠而不开,若有魔气泄露,这花就点点苏醒过来……”上官时宜解释。
“如今这花长得这么好!”谢青鹤吃惊。可见魔气鼎盛肆虐!
上官时宜微微笑。
谢青鹤突然之间就想明白了。
师父为什么会突然借题发挥,将二师弟捉来鞭挞告诫。
——师父要下山去,斩杀群魔。
上官时宜已经百十九岁了,这世间的修士寿限就是三个甲子,如上官时宜这样的高手,或许可以多撑上十年二十年,寿限过,体能、修为都无法与全盛时期相比。
他的身体在衰朽,他的精神在溃散,宛如风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此次离开,师父再也不会回来。
所以,上官时宜要告诫束寒云,不许他突破那层暗恋的窗户纸,不许他坏了谢青鹤修行。
旦他死在了外边,这就成了上官时宜的遗训。束寒云但凡想起恩师临死前赐下来的这顿鞭子,哪里还敢再去骚扰大师兄?
没想到的是,就在他训|诫束寒云的同时,谢青鹤也已经发现了气候的反常,来寻他商讨此事。
这遗训不止给了束寒云,同样也给了谢青鹤。
道凛冽罡风倏地吹过,上官时宜身影已至门外,手持长|枪,另手心里托着时颜魔花。他长长的袖子垂在身前,朝谢青鹤笑道:“放心吧,再过几日,山便有大雪。”
魔气消散,气候恢复正常,山才会有大雪。
上官时宜六岁拜入寒江剑派,三十六岁出道即巅峰,主宰世间正道百五十年,当惯了老大,就得有老大的担当,临死把老骨头,也得砸在魔穴之上,镇他个百十年,保天下安康。
可惜。
这仙气飘飘地挥手,人架上了飞鸢,却没能滑出去。
“你干嘛?”上官时宜扭头看,谢青鹤抓住了他的长|枪端,“快放手!”
谢青鹤干脆把长剑背上,腾出另只手也抓住师父的胳膊,死死不放:“我不许你去送死我干嘛?你这徒弟是白养的?这么点儿事用得着你个老骨头去拼命?你把花给我。”
“不给。”
“给不给?”
“我是师父你是师父?你这什么态度?”
“行,您今天打得过我,我让您去。”
“……”
打,是没有打起来。
上官时宜很清楚,单论身手,他已经不是谢青鹤的对手了。
要说真元吧,他是比谢青鹤强些。可那是自家亲徒弟,真逮着真元对轰?这打下来两败俱伤的,就算谢青鹤那个小崽子不知天高地厚,上官时宜是真的下不了手。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也不像话。
“从长计议吧。”上官时宜只得长叹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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