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传将鸡鸭换到驴蛋和韦秦的马车上悬着, 照旧是悬在了车厢外边,叮嘱驴蛋要把鸡鸭看好。
驴蛋每天只能躺在车上无所事事,得了个躺着就能办好的差事,高兴得不行:“您放心交给我来看,绝不会丢了一只。”
其实,伏传把鸡鸭绑得很严实,哪怕路上遇上好大一个坑,鸡鸭也不可能出什么意外。
韦秦看在眼里, 心想,伏小爷看似大而化之,心思也这样细腻。韦秦自然是个“坏蛋”,也不得不承认, 如果不得已被迫同行, 跟好人同行的日子终究要舒坦太多。
不管是坏蛋还是好人,都喜欢跟好人在一起。
解决了肥鸡肥鸭的携带问题之后,谢青鹤才不闹脾气了,也肯陪着伏传说话。
午间这顿饭得照着水源安顿,偶尔早些, 偶尔晚些。煮好鸡汤之后,伏传果然给谢青鹤做了鸡汤面,还撒上了从客栈带来的小葱。谢青鹤碗里是两只翅膀,驴蛋和韦秦各分了一条鸡腿。
谢青鹤注意到, 伏传吃面的时候, 会把鸡肉上的皮一点点撕下来, 放在碗边。
“不吃鸡皮?”谢青鹤问。
伏传点点头,面露难言之色:“好恶心。”
谢青鹤将碗递了过去:“我爱吃。”
这就有点太亲密也太不恭敬了吧?长辈若有不喜不爱的吃食,赐给晚辈是没问题的。哪有晚辈吃得不顺口,就往长辈碗里丢?伏传犹豫了片刻,还是把积攒的那堆鸡皮拨了过去。
“那我下次把鸡皮都剥下来,只给师叔。”师叔爱吃,就没驴蛋和小坏蛋什么事了。
谢青鹤失笑:“那也不必。你若不吃,给我就是了。”
吃过午饭继续赶路,谢青鹤想换伏传休息一会儿,伏传并不相让。赶路并不辛苦,只是漫长无聊。谢青鹤想问他的事情很多,比如他在寒山的成长经历,他跟师父的相处,他如今的处境……
伏传不大想谈这些事情。偶尔被谢青鹤问及了,也只是冠冕堂皇的敷衍几句。
以他二人如今的关系,如果伏传的心态正常,不会如此回避。必然是这些问题说起来会动情绪,伏传不想失态,也不想动情,才会避而不谈。
既然问不出来,谢青鹤也不强求。他转而说了些风闻轶事。
谢青鹤这些年隐居密林,入魔的经历非常多,比常人多出许多人生经历,见识也更多。
他讲了许多故老往事,都是自己在入魔世界里经历过的。因离目前时代较远,伏传也很难把这奇闻异事与谢青鹤自身的经历联系起来,听得心驰神往,不住求师叔再说一个。
到半下午的时候,谢青鹤心有感触。
空间恢复了。
“我有些疲倦,去里边稍歇片刻。辛苦你。”谢青鹤打了招呼,坐回车厢里。
伏传就在咫尺之外,谢青鹤不能冒险进空间,只是把自己的药匣子取了出来,轻手轻脚地取了三枚药,又把药匣子放了回去。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残茶,午间烧沸的水,到现在还有一点儿温度,不至于冰冷。
伏传问道:“师叔,茶凉了没有?重新烧些热水么?”
“还有些热气。抓紧时间赶一段路,天黑又要扎营了。”谢青鹤说。
“往日出门都是飞鸢,现在才知道陆上赶路真是磨人又辛苦。”伏传感慨了一句。
“我曾听说,有些人一辈子生于乡里,死于乡里,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乡场的市集。若遇妇人远嫁、游人不归,就真的会一辈子都见不到了。在路上跑了几天,我才知道这事应该是真的。”
谢青鹤听了不禁失笑:“你很小就上山了,许是不了解山下凡夫俗子的生活。多见见有好处。”
伏传认为他们这样赶路很辛苦,事实上,他们这样已经是极其奢豪的旅途了。
寻常人家出行,最艰难的就是护卫。路上害怕劫匪山贼,多少行商满载了妻儿的期盼出门,从此杳无音信,死在何处都无人知晓。行走一程更要算计好盘缠,钱少的过不舒坦,钱多的也要守着财不露白的教条。真到了能带着大批护卫保镖的地步,也要烦恼马车颠簸、路途冗长……
如谢青鹤与伏传这样一辆马车慢悠悠前行,饿了就停下来埋锅造饭,困了就扎营休息,不像是赶路,更像是在自家田园上悠游,光是心态上就比寻常人家美妙了无数。
何况,二人都带着一个随身空间。
谢青鹤有些想去看看升级后的空间,奈何伏传挨得这么近,实在脱不开身。
夜里扎营时,时间比较充裕,伏传掏了一只鸭子,用佐料腌了两刻钟,上火慢慢烤。
另用锅煮了鸡汤,专给谢青鹤煮了汤面。吃饭时,谢青鹤接了伏传端来的面碗,赫然发现满满当当地好大一坨,拿筷子搅了搅,好么,面底下埋了一整张肥滑的鸡皮……
谢青鹤:“……”
这孩子是贴心殷勤呢?还是缺心眼?
这是离开暠县之后的首次宿营,怎么安排休息,就是谢青鹤伏传都要考虑的问题。
昨夜的尴尬事还历历在目。谢青鹤知道自己已经吃过药了,幻毒被压制,不会再出什么问题。可伏传并不知道。且谢青鹤也没法解释自己怎么突然又有药了。
昨天把人家摸了一遍,说是断药毒发,无意为之。今晚就说没事啦,我又吃上药了。
——听上去不像个大骗子吗?
“师叔,我看了一下这个马车,榻上可以竖着睡,底下可以横着睡……”伏传来跟谢青鹤商量。
睡在一起容易梦里搞错,一个睡榻上,一个睡榻底下,隔着床板总不能再出问题了吧?
三小姐的马车本就故意弄了个榻下中空的设计,那是韦秦的睡铺,方便三小姐半夜使唤他。地方虽然窄小,躺个少年没什么问题。伏传也还是少年身形,并未长成成年男子的骨骼,如他比划,将半个身子探出来横着睡,倒也不会很憋屈。
谢青鹤本想搭帐篷露宿,伏传已经给了解决方案,并未将他避之不及,他也不好拒人千里。
何况,他确是吃过药了。
“委屈你了。”谢青鹤道谢。
伏传“嗐”了一声,谢青鹤没有固辞他的提议,他也很高兴,乐颠颠地去铺床。
驴蛋和韦秦早已洗漱整理完毕去休息了,伏传也不客气,把谢青鹤和自己的衣裳都扔给韦秦,叫韦秦去水源边洗干净。这会儿换下来洗干净的衣服都挂在篝火边烘着。
伏传找了两个合适的石头当凳子,他要跟谢青鹤一起泡脚,嘴里还念叨:“明日路过城镇,还得采买两把小椅子。”坐在石头上哪有椅子舒服?
谢青鹤哭笑不得。这不是赶路,简直是在置办家业。
“这样到龙城的时候,咱们直接赁间小屋子,搬进去就能住了。”谢青鹤说。
“我本是想住客栈的。师叔这么一说,我倒觉得赁个院子安置下来也不错。那客栈的被褥也不知道多久没拆洗过,说不得就有前面客人的鼻屎尿渍……啧,咱们置办这么多家当,完全可以赁个院子住下来!”伏传知道谢青鹤是在嘲笑自己,可他还是觉得谢青鹤的提议不错。
篝火上炊的水渐渐热了,伏传先给谢青鹤兑好泡脚的水:“您试试?咱们就坐在水边,待会儿凉了伸手就能兑热水……”
谢青鹤慢慢将脚放了进去。
“再一个,咱们自己有了地方,京城那波想找我晦气的,就直接来找我了。若是住在客栈,闹得不好殃及无辜,也不大好。”伏传也给自己兑上洗脚水,跟谢青鹤坐在一起泡脚。
谢青鹤摸摸他的脑袋:“你说得对。咱们是该找个落脚地,免得牵连无辜。”
被长辈摸摸脑袋,表示赞赏。
这是伏传从小到大都很期盼,却从未得到过的待遇。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扭了扭脖子,突然发现自己的脚背怎么凉飕飕的?泡着脚呢?
低头一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奸商!箍的什么木盆子,漏水!”
木盆是出暠县时临时采买,买的时候也没多问多看,拿上就走了,这不就被坑了?
谢青鹤见他气得跳脚,安慰道:“一个木盆子,不值得生气。你若不介意,我们可以一起泡。”
伏传的泡脚水已经漏了大半,锅里的热水也只有两瓢,添水是够了,重新兑一盆肯定不够。伏传看了谢青鹤的脚盆一眼,先把踩在地上的草籽拍开,这才把脚伸了进去。脚盆不算很大,四只脚放在一起也还勉强够用,伏传从未与人如此亲密,觉得非常新奇。
谢青鹤两只脚放在盆里一动不动,伏传却很不老实,脚趾头扣来扣去划水,嘴里吹着口哨。
“师叔。”伏传突然喊。
“嗯?”
“你的脚也好瘦。是不是中毒的缘故?”伏传问。
“有中毒的缘故。还有一些是我自己身体不好。已经在努力修行了,会慢慢变好的。”谢青鹤声音很平淡,沉稳中带着温和的希望。
慢慢就不伤心了。
会慢慢变好的。
……师叔受的伤很严重,可是,他在治愈自己,他也相信会变好。
“若有什么是我帮得上忙的,您尽可以告诉我。比如,帮您找点什么东西,之类的……”伏传想师叔是中了毒,说不得就跟师叔讲的传说故事一样,需要什么奇珍异宝,得去天涯海角寻找。
别的事情他帮不上忙,他也不通医术,跑个腿卖个力,这个他能办到。
“你照顾我如此殷勤周到,已经很承情了。”谢青鹤的伤,除了自己,谁也帮不上。
伏传有个问题闷在心里很久了,犹豫许久都不好问,但他不是能憋住的性子,这会儿气氛正好,他磕巴了一会儿,还是张嘴问道:“给您下毒的人是谁啊?他难道没有解药吗?”
谢青鹤想起往事,半晌才道:“给我下毒的人在龙城。若不出意外,你会见到他的。”
“和我有关系?千乘骑?还是那箭手?”伏传吃惊,“以师叔的修为身手,既然知道下毒之人是谁,却问不出解药么?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历?修为如此高深?连师叔都打不过?!”
“吓着你了。不是这样的。”谢青鹤摇头否认。
“我知道他给我下了毒,他也给了我幻毒的解方,只是,解药我暂时配不出来。”
伏传才稍微放下心。看来不是师叔打不过,这世上没有那么恐怖的高手。闻言又忍不住好奇:“为什么配不出来?是缺了药材?还是没有炼药的条件?您为何不回寒山呢?师父这些年……”
他本来想说,上官时宜这些年一直在钻研医术,肯定可以帮忙。现在反省过来,师父为什么一直钻研医术?很可能就是在帮师叔寻找炼成解药的办法呢?
谢青鹤摇头道:“一味主药,暂时没有。”
“是什么珍贵的药材?您说一说,我以后也替您留意。”伏传心想,我还可以让李大叔帮忙,叫铺子里的掌柜伙计都留心寻找。只要它存在,就一定能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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