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寒云愣了片刻,解释道:“我不敢撒谎。师哥,这些年我的守心**练得不很容易,只叮嘱下人密切守着您的消息。若非您出山护着小师弟,下人来报,我根本就不会知道阿蔚做的这些事。”
谢青鹤无话可说。
束寒云对他很坦诚,坦诚得近乎无耻。
“小师弟说,你曾对师父建言,说‘杀一人不如活一人’。我也知道你本是为自己求情,求师父宽恕你,再给你一次机会。只是,赦罪活命的道理,你且不如小师弟想得明白。”谢青鹤说。
束寒云抿嘴低头,似乎和从前在山中一样,乖乖地听着训诲。
“小师弟也知道轻易不能赦罪。你若愿赦一个恶人不死,就得保证这恶人不再害人。当初伏蔚弑父杀兄登基,对我下了幻毒,是你跪地求情,说他生而不易,说他胸有抱负,能活万千生民,抚育天下百姓……”说到这里,谢青鹤突然不说话了。
停顿片刻之后,他才把话题找了回来:“倒是我想错了。当初赦他不死的,不是你,是我。”
谢青鹤为什么会饶恕伏蔚?
因为伏蔚从小在宫中被排挤虐待?因为伏蔚生世可怜?因为伏蔚有可能成为有道明君?
都不是。
他不杀伏蔚的唯一理由,是因为伏蔚利用日升月落术,绑架了束寒云。
二身一体,两心同命。
每到日升月落之时,二人就会交换皮囊,成为对方。
这种混淆皮囊魂魄的邪术,得自于不平魔尊。不论是上官时宜还是谢青鹤,都束手无策。
若是谢青鹤杀了伏蔚,束寒云也会随之陨落。
束寒云是早与伏蔚共谋,自愿被伏蔚挟持?还是因二人都被不平魔尊所趁,混淆过记忆,所以束寒云一个不小心才被伏蔚所暗算?除了束寒云自己,谁都不知道。
不管束寒云是有心还是无意,他与伏蔚捆绑在了一起,谢青鹤只能黯然败退。
谢青鹤本觉得束寒云有义务约束伏蔚,话说到嘴边,发现该承担干系的不是束寒云,而是自己。
束寒云有什么义务呢?
他不过是拿着自己的命,胁迫过谢青鹤而已。
“我若直闯宫禁,只怕惊动太大。还请你替我给周朝天子传话。请他将小师弟下山之后,他颁旨令的前因后果,想了什么,谋了什么,做了什么,一一写清楚。如何处置此事,我知晓详情之后,再与他商议。”谢青鹤站了起来,“自然,他也可以不写。我会亲自去禁中问他。”
哪怕是十一年前,谢青鹤也不曾如此态度决绝。束寒云吃惊地说:“师哥为何动怒?”
“你总觉得我在生气。”谢青鹤回头看他,“我若生气,是这样好说话么?”
“这本是小事。小师弟安然无恙,其余诸事我也可差人为小师弟澄清。师哥,我已经训斥过阿蔚,他也知道错了。这事为何不能就此揭过呢?说到底,阿蔚是小师弟的亲生父亲,君臣父子纲常所在,何况,小师弟这不是好端端地么?”束寒云上前拉住谢青鹤的手,“师哥,求你别生气。”
谢青鹤转头看他,突然捏了捏他的脸,说:“寒云,我竟不认识你了。”
“伏传是活得好好的。死在这场混乱中的无辜池鱼呢?杨柳河庄园和折柳街大宅皆为邪教祭坛,灭门惨祸可以不算在伏蔚头上。被灭门栽赃给伏传的两姓人家,死在骡马市的商人、武夫,也包括被伏蔚派来送死的几百个千乘骑……这些人死得莫名其妙,在你眼底都是‘小事’?”
“你与我说君臣父子,是不是还有一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敢不亡’?只怪伏传为什么不乖乖去死,惹出这么多的祸事来,打搅了二爷的清修,真可恶啊。”
束寒云连连否认:“师哥误会我了,我不是……”
他伸手想要抱住谢青鹤。
谢青鹤只不过往旁侧回避了一步,上臂轻摆,不知怎的就打掉了束寒云的面罩。
戴面罩自然不是为了故作神秘。随着面罩滑落,束寒云左边颧骨近左眼的地方,一道狰狞的旧疤痕露了出来。这让束寒云十分慌张,连忙低头去寻面罩,重新戴回脸上。
谢青鹤看着他那道狰狞恐怖的伤痕,瞬间想起他满脸是血扑在地上的可怜模样。
幻毒造成的困惑与混淆在心尖翻涌。
镇静片刻之后,谢青鹤低声道:“束寒云,你太可恶。”
谢青鹤只是回避,根本不可能打掉束寒云的面罩。以束寒云的身手,在谢青鹤无意撕扯的情况下,束寒云想要保住自己的面罩不落,那就绝不可能掉落。
他是故意的。
明知道谢青鹤心爱他,明知道谢青鹤会心疼他所受的伤和苦,故意落下面罩,露出伤痕。
太可恶。
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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