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在谢青鹤疾走一段距离之后,总要歇息片刻。
伏传刚开始就老老实实地守着等他,这么来来回回折腾了三五次之后,伏传也忍不住了:“师叔,您这是怎么了?气力不继么?”
“嗯。”谢青鹤也没有具体解释,他的麻烦可不是气力不继这么简单,“有些旧患。”
“要么,我背着您?”伏传问。
他眼底带着真诚的关切,还有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是怕这个提议会刺伤谢青鹤的自尊心?
谢青鹤丝毫不以为忤:“好啊。谢谢你。”
伏传在谢青鹤跟前微微蹲身,谢青鹤就伏在他背上,让他背了起来。
伏传年纪还小,身量未长,个儿已经足够高了,只是骨架不如成年人那么宽厚。再者他自幼习武,力气总是足够的。谢青鹤常年熬着旧伤瘦得一把干柴,也实在没有多少份量。
伏传意外于师叔的体重轻飘,愕然道:“您也太瘦了。”
谢青鹤无奈笑道:“这时候也算好处吧。”
伏传背着他避着各处岗哨在屋檐上飞掠,半点没耽误身法轻灵,可见谢青鹤确实不重。
他第一次来皇城,没什么经验也不认路,全靠谢青鹤在耳畔指点。偶尔察觉不到的暗哨,也得靠谢青鹤提醒他注意。他对谢青鹤极其信任,说哪里就是哪里,一路上跑得飞快。
“前边就是太极殿了。”谢青鹤指点伏传绕过两队人马,“贴着那边墙根的阴影走,外边侍卫看不见。”
伏传也不吭气,背着谢青鹤轻飘飘地滑下墙根,踮着脚偷摸往里。
谢青鹤给他逗得不行。这孩子横冲直撞惯了,没干过翻墙潜入的坏事,这蠢样子只怕是下山之后看见哪路小偷小摸干坏事,下意识地学了下来。以伏传的轻功,哪里就需要踮着脚尖走路了?
正往前走,原本应该无人的通路,突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也不必谢青鹤指点,伏传轻轻一翻,背着谢青鹤藏到了廊殿穹顶之上,躲在梁柱之后。
底下就有三个穿着灰色衣裳的小阉人快步走了出来,软底鞋子走路声音很轻,两个阉人抬着一具尸体,另有一个跟在身边,俱是低头快走,匆匆忙忙。
大约是走得太快太颠簸,被黑布覆盖的尸体滑出一条腿,软绵绵地耷拉下来。
那条腿骨折变形,肿大发黑,使人触目惊心。
跟随一遍的小阉人连忙把那条腿塞回担架,把黑布掩好,做手势催促快走。三个人运送一具尸体,就这么轻快迅速地离开了太极殿,不知道去往何处。
伏传有些怔忡。
这里可是太极殿。
太极殿是皇帝居所,天底下至尊至贵之地。
就算皇帝昏聩残暴,就算皇帝肆意打杀宫人,起码还得要脸吧?至少不能在太极殿杀人吧?
直接从太极殿里抬尸体出去,这是彻底不要名声了吗?一个皇帝,连最起码的体面都不要了,他还有下限么?
谢青鹤提醒他:“伏传。”
伏传也不吭声,也不往地下走了,顺着廊殿的梁柱往前靠近。
这地方已经是太极殿的范围。太极殿是皇帝日常起居之处,若不去后宫繁衍子嗣,多半都会歇在太极殿,方便处理前朝政务。正殿设有御座,用以日常议政,偏殿则是皇帝休息吃饭的地方。
谢青鹤看了天色一眼,这时候,该是皇帝加宵夜的钟点?
周朝宫中的旧例也是两顿正餐,分别在上午和下午,正餐之外,还有点心宵夜,总共吃五顿。
到了吃宵夜的时候,宫门早已下钥,朝臣也都散去。皇帝肯定不会在正殿坐着。听着太极殿内的动静,中间的正殿也只有几个值班的宫人,声音都在东偏殿。
太极殿门口有侍卫站班。
伏传背着谢青鹤在廊殿的梁柱上走,廊殿围着太极殿,中间大门这块是凹进去的,并无连接。伏传想要绕到东偏殿去,就得小心翼翼地往内迂回一圈,还得注意别惊动了底下站班的侍卫。
谢青鹤也不是残废,完全可以下来自己走。不过,见伏传这么认真,他也没吭声。
既然在小师弟的能力范围之内,他也想看看,小师弟考试能评几等。
伏传背着谢青鹤绕到了太极殿屋檐之上,小心翼翼地伏着身子,只怕被远处瞭望的侍卫发觉。
正在偷鸡摸狗的时候,突然听见令人心惊的脚步声,他下意识地伏得更低,几乎整个人都埋进了琉璃瓦下——二师兄的脚步声!二师兄来了!
伏传额上有冷汗淌下。
太极殿乃至皇城的大批侍卫,伏传都没放在眼里,如入无人之地。
可是,二师兄来了。
只怕下一刻就要被二师兄从屋顶上揪下来了!
正在惊慌失措之时,谢青鹤的手掌抵在他的背心,轻轻贯入一缕轻柔的真元。
这其中安抚之意非常明显,伏传瞬间就镇定了下来。
对哦,二师兄是很霸道,我这里还有师叔呢!不说二师兄能不能发现我们,就算他发现我和师叔蹲在皇帝屋顶上,只怕他也不敢来揪师叔!
谢青鹤的手心一直贴在伏传的命门之上,施了一个同命敛息术,带着伏传一起沉寂在原地。
他也没想到束寒云会在此时赶来,心里也很疑惑,难道是刚才闯宫时漏了马脚?
有同命敛息术暂时罩住二人,束寒云就算知道他俩闯宫进来,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他俩的下落。谢青鹤释出一部分修为,增强了耳力与感知,循着束寒云的动静倾听。
伏传就感觉到一种特别玄妙的灵犀!
他发现自己的耳力变得无比精准微妙,似乎能听见风雨的姿态,宫墙下倔强生长的青草。
这种玄妙的感觉让伏传沉浸其中,想要去倾听更多天地间的声音与奥妙,无法自拔。正在陶然飘忽之时,背上师叔的手掌似乎用了些力气,他瞬间就缩回了自己的躯壳之中,清醒了过来!
……师叔与我分享了他的耳力?伏传是有见识的,马上醒悟。
这会儿也不敢仗着师叔分享的耳力到处瞎打听,老老实实地收束心神,专心感知。
师叔听什么,我就听什么。
束寒云来时没有带任何侍卫从人,走到太极殿门前,守门的宫卫连请示汇报的动作都没有,直接给他开了门。他一路匆匆疾行,并未抬头张望一眼。
谢青鹤便意识到,束寒云不是知悉有人闯宫,匆忙赶来护驾。
他就是来找皇帝的。
束寒云步伐很急,太极殿站班的宫人无人敢多问一句,他已经走到了东偏殿。
东偏殿里声音混杂。谢青鹤能听见木炭在炉中焚烧,沸水在火上翻滚,有一个宫人肠道嗡鸣,似是消化不良?还有人奄奄一息,发出痛苦的哀鸣,最为闲适随意的一个必然是皇帝,他正在吃饭,口齿咀嚼食物,发出香甜幸福的叩齿与吞咽。
束寒云刚刚进门就发了脾气:“我可曾警告过你,不要再弄这邪门歪道!”
他好大的脾气,好大的威风。
冲着皇帝怒吼一声,殿内的宫人全都齐刷刷地跪下,瑟瑟不敢抬头。
皇帝左手拿着小刀,还在金盘里切割自己的食物,捡起吃了一口,含着吃食,笑道:“你就是这样一惊一乍。朕在宫中吃几个点心,就是多大的过犯了?你不说,他们不说,谁又知道?”
“我师哥亲自过问此事,你不赶紧把屁股擦干净,把那些脏事丑事都藏起来,还敢在太极殿内蓄奴吃人,真当我师哥是菩萨脾气?惹上此事,我且脱不了干系!他能狠心掌我,你是不要命了。”束寒云训斥一句,转过身来,喝令宫人,“还不快撤了下去,打扫干净!”
皇帝微微点头,几个宫人就把被切了耳朵鼻子的祭品抬了出去,连带着皇帝盘子里的肉也收走。
待宫人们都退去之后,皇帝也不称孤道寡了,改口道:“你就是喜欢吓唬我。”
束寒云冷冷看着他。
“你说大师哥狠心掌你,哪里是他掌你?不是你自己拍了心口一掌么?你本就是修炼魔功,也不曾冤枉了你。他可真的气坏了,又拿你如何了?他叫你快杀了他。动你一根手指了么?”皇帝这番话看似嘲讽,其实处处都在恭维束寒云,吹捧谢青鹤如何心爱他。
束寒云被捧得很受用,神色缓和了一些,仍旧责备:“少说那些。我叫你今日安分着些,不要再闹事。惹怒了大师哥,我保不住你。宫里那些脏东西都快收拾了——我才听说你又捏死一个庶妃,再是不上玉牒,也是好人家的姑娘,这紧要关头有人哭闹起来,惊动了师哥,你要我如何替你辩解?”
皇帝起身走了两步。
谢青鹤只听见衣料磨蹭的声音,二人似是抱在了一起?
“那你就快些解了衣裳,抬起屁股,叫大师哥受用一回啊。他那样的男人,若是真得了你的身子,一辈子也不会辜负你。”皇帝竟然还叹了口气,“你若是不会,咱们换了皮囊,我代你去?”
这可真的触了束寒云的逆鳞,一把将皇帝推了出去三尺远,怒道:“别跟我犯贱!”
皇帝好整以暇地坐了回去,说:“我劝你的,总是为你好。听与不听,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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