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大半年都去哪儿了?”李钱暴跳如雷,“消息都不留一个!不知道家里会担心?”
伏传只好赔笑:“从前也没见您这么着急啊……”
“从前你就在眼皮底下转!有点什么事,马上就能知道。你看看你弄出多大的阵仗?仙长为了你二十天跑遍了所有门派世家,护国法师府的僧都被他弄死了!你到底怎么回事?”李钱怒气中更多的还是对他的担忧,“你若没有好理由,现在赶紧想一个。”
谢青鹤自从接任掌门之位来,从来不曾下山。
此次为伏传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若伏传不给一个让谢青鹤信服的解释,只怕要被训斥。
伏传在扈水宫就听说了这大半年的闹剧。
他是真的没想到,谢青鹤会如此兴师动众。他想得很简单,从前不在寒山整三年,谢青鹤也没说找他,何况,他下山的时候也交代过了,是要去找石步凡,又不是无故下山。
既然交代了去向,家里就不必担心,更不必多管。
说到底,他这么大个人了,苗疆那么乱的地方都混了那么长时间,也不希望被家里从头管到脚。
被李钱从镇上接到山上,陈一味与时钦也亲自来接他了。
时钦不怎么说话,陈一味也只管安慰:“回来就好。看着是受了些?莫不是受伤了?快快快,先吃点东西垫一垫,边走边吃,先去见师父。”
——当初谢青鹤亲自出门找人,外门弟子倾巢而出,把上官时宜也惊动了,亲自出山坐镇门户。这会儿伏传终于现身,自然得先去飞仙草庐给上官时宜交代。
伏传根本就不饿。
还是被陈一味强塞了一袋肉脯,边吃边往飞仙草庐爬。
伏传归来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寒山,飞仙草庐也得了消息,伏传进门的时候,就看见上官时宜板着脸负手站在门口,盯着他。
伏传最怕的,还是师父。
“弟子拜见师父。”伏传赶忙上前施礼。
“你们跟来做什么?吃接风宴不成?”上官时宜脾气先朝着陈一味等人去了。
唬得陪着伏传上来的陈一味等人连连告罪,一溜烟辞了出去。
李钱急得团团转:“哎哟,这可怎么办!”他只记得提醒伏传给谢青鹤交代,心底好歹知道,谢青鹤疼爱伏传,不会苛责。却把上官时宜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时钦下巴抬了抬,暗示观星台。
李钱一拍大腿:“对啊。那个谁……齐欣然,你跑得快,快去找仙长来救命!”
齐欣然偷偷瞥了时钦一眼,说:“李大叔,您看,除了您……谁敢去搬大师兄来?”跟上官真人作对,活得不耐烦了吗?
李钱只好拖着一身精悍了不少的肥肉,吭哧吭哧往观星台跑,边跑边抱怨:“怎么这么远!”
观星台。
谢青鹤观香闲心,静坐室内。
云朝正在向他回禀飞仙草庐的情况:“掌门真人问小主人去了何处,为何不回寒山,小主人只说意外受了伤,在外休养。掌门真人又问到底怎么回事,小主人磕头不语。掌门真人就让门外执役带上板子,与小主人一起来观星台,说,请主人管教。”
见谢青鹤呼吸均匀,没有一丝情绪,云朝又说:“仆回来的时候,李钱正在来观星台的路上,说话就到。”
话音刚落,谢青鹤就听见门外噗哧噗哧的脚步声,以及李钱气喘吁吁的呼喊:“仙长救命!”
云朝垂首退至一侧。
李钱推门进来,先向谢青鹤求助:“仙长,上官真人只怕是要发脾气了,您快去飞仙草庐救一救咱们东家!”说着看见了桌上的茶壶,摸了摸温度,咕噜咕噜灌上两口,“哎呀,您快走一趟吧!”
谢青鹤一口气调均匀了,挥挥手,云朝便将他面前的香炉撤去。
他才缓缓睁开眼,说:“你先回去吧。”
李钱很错愕。
“早几年师父就将小师弟托付给我照顾,我没病没灾活得好好的,师父岂会越过我责罚小师弟?关心则乱。待会儿小师弟就过来了,我与他有话说,你先回去。”谢青鹤对李钱不必很客气,说话也很直接,没太多遮掩。
伏传这段时间去了哪里,李钱问不出来,上官时宜也问不出来,谢青鹤不必问也知道。
——肯定是去祖师爷空间了。
这些事情就不好让外人知道。谢青鹤不客气地将人打发出去。
李钱听他说得笃定,擦了把汗,往外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来:“那你不生气吧?”
谢青鹤反问道:“你生不生气?”
“我……自然也是有一点生气。不过,生气归生气,那还是担心居多。如今他好端端地回来了,有多少生气也都算了。”李钱想起自己,初见伏传也吼了一句“你去哪儿了”,后来好像也就算了?
“我也一样。”谢青鹤说。
李钱被他说得一愣。我这是凡夫俗子的情绪,您可是仙长啊,也跟我一样?
“放心吧,不会责骂他,也不会为难他。”谢青鹤保证道。
李钱出门的时候,恰好撞见了从飞仙草庐过来的伏传。除了伏传之外,还有两个手提着长板子的外门执役弟子,都是飞仙草庐上官时宜的人。这阵仗把李钱镇住了,拉住伏传不放:“上官真人怎么说的啊?怎么……这样过来?”
伏传此次归来性情也有些变了,不和从前一样飞扬跳脱,看着总有几分走神。
被李钱抓住不放,他也只是摇摇头,说:“没事的。”
为了这么点小事,上官时宜根本不可能动板子。就算他要动板子,飞仙草庐不能动,非得叫人跟着伏传到观星台?有些事情,上官时宜与伏传有隐晦的默契。
其实,这两个人是替伏传解围用的。有板子跟着,谢青鹤顾不上问罪,先得护短。
李钱根本不理解这一点,拉着他问了许久,还想跟他一起再回观星台,伏传只好停步,说:“大叔,大师兄处事有分寸,您不必太过担心。”
好不容易把李钱劝走了,伏传走进观星台,远远地看见了廊轩上的露台。
他瞬间就想起了那个暑气渐生的初夏夜晚。
他就站在露天下边,用小火炉煎了一壶玉露茶,舀进茶碗里,送到大师兄面前。
大师兄脸色骤变。
……骤变。
光是想起大师兄突然之间变色的模样,伏传就有一种难以消弭的痛楚。
药茶自然是个意外。大师兄也知道那是个意外。可是,大师兄面对药茶的反应,不就是听闻他痴心妄想的反应么?药茶代表着他对大师兄的欲念。大师兄深恶痛绝,勃然变色。
伏传从未那么真切地感觉到,原来自己的“喜欢”,对大师兄而言,那么令人厌恶。
光是看着露台,伏传眼睛都会觉得刺痛。
哪怕已经过去整整七个月了。
初夏成了隆重,草木上结着薄霜,泥地一片冰凉。
云朝在廊下候着。
伏传没有径直进屋,在谢青鹤的屋前石阶下屈膝,低声道:“弟子伏继圣拜见掌门大师兄。”
屋内没人说话。
两边僵持了一会儿,云朝进门去说了些什么,没多会儿出来,说道:“小主人,请往里边走吧。主人才做了养息闲心的功夫,许是一时没听见。”
伏传低头不动。以谢青鹤的耳力,哪有可能听不见?故意责罚罢了。
云朝见劝不动他,只好又进门一趟。
没多久,伏传听见门内悉悉索索,熟悉的脚步声响起。他连忙俯首,让自己显得更恭顺些。
谢青鹤出门就看见伏传磕头的样子,飞仙草庐来的两个执役弟子就跟门神似的,一左一右夹在伏传身后,各自手里抱着一根大板子。看得谢青鹤皱眉:“进来吧。”
云朝叫不进来,还得亲自来叫。小脾气挺大。谢青鹤转身进门。
伏传才拍了拍膝上的尘泥,跟随进门。云朝顺势将那两尊“门神”拦在廊下,微微摇头。
——上官真人的差遣,到了观星台,也得守谢青鹤的规矩。
谢青鹤不许进门,那就不能进门。
进屋之后,谢青鹤不让伏传施礼,吩咐道:“站好了。”
伏传不敢看他的脸色,低头站立。
谢青鹤将他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就算他曾经在仙女山受伤,这会儿也早已恢复,看不出什么端倪。不过,毕竟是伤病过,看上去憔悴了不少。从前脸颊丰盈,如今削瘦下来,脸上的骨形都能看见了。
“在空间里养伤?”谢青鹤问。
伏传轻嗯了一声。
这就涉及到谢青鹤最想不通、也最不想碰触的问题,为什么宁可在空间养伤,也不回寒山来?
不是一天两天,不是半天半个月。整整七个月!
谢青鹤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终在榻上缓缓坐下,问道:“伤得重吗?”
伏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就不是伤得重不重的问题!而是当时的情况非常尴尬,后续的事情更加尴尬。
僧在沧海楼下药试图伏击他与石步凡,他没有中招,石步凡中招了。那药不知道攻的是下边还是上边,反正石步凡脑子完全糊了,刚开始还好好儿地要跟伏传共同对敌,后边就一心一意要睡伏传!
但凡石步凡还有一丝理智,都不敢对伏传下药。
——送玉露茶都是光明正大送礼,没有偷着煎好了往伏传嘴里送。
麻烦就在于石步凡中了妖僧的药,他脑子也不好了。
中了药的石步凡无法用脑子思考,只能用下半|身思考,为了睡伏传,他又给伏传下药。
伏传哪里想得到,被自己保护着的石步凡,想的不是跟自己一起对付不知潜伏何处的妖僧,而是“睡觉,睡觉,睡伏继圣”?石步凡又惯会演戏撒娇,一会儿继圣哥哥我难受5555,一会儿我要喝水我要裹被单……伏传只顾着照顾他,被他用体香和汗液做成的情蛊放倒。
这情蛊的奇妙之处在于,若伏传对石步凡有一丝欲念,必然会被情蛊所趁,与石步凡媾和。
然而,有大师兄珠玉在前,伏传是真的看不上任何凡夫俗子。
这情蛊就疯了,专攻伏传心智。
伏传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石步凡偷袭,中了情蛊也不自知,产生幻象,认为自己被强敌追杀。
混乱中一路逃亡,这都没忘记把石步凡捎带着一起跑。
等他从悬崖坠落之后,有了个短暂的昏迷,清醒之后,就发现石步凡骑在自己身上……
石步凡本就是中了□□,伏传认为他神志不清,也不是很怪罪他占便宜的事情。反正都是男人,而且,他昏迷之中也硬不起来,可能就是被石步凡舔了几口……
伏传意识不清的状态下掉了个悬崖,摔断了好几根骨头,伤得不清。
石步凡也摔断了腿。
两人只好在山洞里暂住了几日。
后来伏传越想越不对劲,莫名其妙的,哪来什么强敌?若有强敌能逼得他逃跑,还下什么□□?吃饱撑的么?关键是石步凡还天天勾引他,借口余毒未清,要跟伏传互相解决。
伏传那时候也有些自暴自弃。
反正大师兄永远都不会接受我……
他虽不喜欢石步凡,可石步凡追他追得真情实感低声下气,谁又能拒绝这样缠绵悱恻的讨好?
只是,伏传每次都想自暴自弃跟石步凡好了算了的时候……
真的做不下去。
不止不想亲石步凡,也不想被石步凡亲。尤其是石步凡老想攻下三路。伏传简直不能看见他脱裤子。没那种想法的时候,男人之间看个光屁股怎么了?真想到那事的时候,看了就觉得恶心。
石步凡还想摸他的裤带……伏传直接就吐了出来。
那时候他才真正明白,为什么大师兄会说,若不想做那件事,就不是男女之情。
石步凡认为那山洞可能会成为他俩爱的小巢,硬生生被伏传搞成了互相嫌恶的难堪之地。所以,二人在山洞没能住上多久,稍微恢复行动力之后,伏传就带着石步凡离开了。
石步凡去了哪里,伏传并不知道。
反正二人分手之时,关系差到了极点,彼此没互捅两刀就不错了。
伏传本就因药茶之事,被大师兄“嫌恶”,这会儿又被石步凡“暗算”受伤摔了悬崖,骨头都断了几根,哪里敢回寒山见人?
他害怕去见谢青鹤。
他不敢再让自己的痴心妄念给谢青鹤带去困扰,更怕被谢青鹤误解,若是谢青鹤认为他故意下山自损自伤,以此胁迫谢青鹤接受自己,那该如何辩解?说自己绝无此心么?
不还是给大师兄添了许多麻烦么。
他最害怕的,还是被谢青鹤知道,他曾经起过自暴自弃与石步凡苟且的心思……
这些事情根本经不起查问。
毕竟,石步凡哪有本事暗算伏传?除非伏传自己就有了破绽。
为了遮掩这段污糟不堪的蠢事,伏传故意把剑魂藏在扈水宫,不让云朝找到自己,再回空间里养伤,试图恢复健康之后,再回寒山。哪晓得情蛊残留在体内给他添了许多麻烦,养好了断骨的伤患之后,又一直在长生草的指点下驱除情蛊带来的幻象……
这么拖拖拉拉,就到了今天。
“大师兄。”伏传不想提和石步凡的纠葛,“是弟子犯蠢,出了些事故。数月不归,惹得师门兴师动众寻找弟子,都是弟子的过错。”
他屈膝跪下,解去顶上小冠,“请大师兄责罚吧。”
这就是不想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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