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第 132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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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传来接谢青鹤时非常仓促,只带着几个随从,一路快马疾行而至。

这会儿把人接到了,回程时他就不再骑马,命随从随车护卫,自己则与谢青鹤一起坐车。

二郎打小就羡慕街市上打马疾行的公子哥儿们,对两位师父小小年纪却热衷坐马车这事非常不理解,一路飞马回京,还有那么多随从跟着,那得多威风啊?

他这点虚荣的小心思,谢青鹤和伏传都看出来了。

反正伏传带来的马匹挺多,二郎如此跃跃欲试,谢青鹤就把他放去骑马。

伏传带来的随从也是男女皆有,知道二郎也是伏传的徒弟之一,且是大郎的兄弟,周家失踪了多年的小少爷,对他都很客气热情。二郎跟着谢青鹤去莽山的时候还是个出身底层的穷小子,这会儿周家随着伏传一路平步青云,也成了京城极有权势身份的家族,二郎被这群侍从围着捧着哄着,很不习惯。

看着二郎掩不住受宠若惊的虚荣与得意,谢青鹤放下车帘子,说:“我这六年都在坐关。他独自在深山老林中修行生活,与禽兽为伍,与鸟雀对话,我也没有机会教他什么东西。”

昨日谢青鹤就说过二郎背着他狂奔六日去莽山的故事。伏传点头说:“他对大师兄有恩。以后还要放在身边好好保全才是。”这是想起大郎的前车之鉴了,只怕二郎也跟着迷失在繁华权势之中。

谢青鹤拍了拍他的背心,聊做安慰:“启程吧。”

原本赶车的是韩珲送来的卫士,今日换了伏传自己的随从来赶车,二人说话就更随便了。

六年时间过去,中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回京的路程漫长无聊,伏传就把这六年中的经历,一一说给谢青鹤听。

相比起谢青鹤那闭眼睁开就过去六年的经历,伏传面临的局势复杂得多。从他去万象与韩琳结盟开始,涉及到的各方势力就有六七股,当初牛皮哄哄现在坟头长草的狠角色也有一大把。

伏传与韩琳一路走来,也不是一帆风顺。

当初在南郡被张氏叛贼偷袭时,为了保全韩琳,连陈老太都险些折在战阵中。

“从那以后,我就不许老太太去做有危险的差事。”

“架不住她修行比三娘和大郎都顺利些,常说‘这事儿我去办顶多是受伤吐一口血,叫你们两个小的去做,不得死在当场’,三娘争不过她,大郎也打不过她,只好让她去。”

“后来进了京,局势好了许多,王孃……王寡妇又带了许多人来投靠,人手上不像从前那么捉襟见肘。王寡妇有个出身官邸的女学生,冰雪聪明又擅谋划,与大郎处得很好。三娘与王寡妇都很看好,想要给大郎聘了做媳妇……”

伏传才说了这么两句,又怕谢青鹤误解,解释说:“大师兄,我不是说大郎在富安县所作所为情有可原。只是在俗世中生活得长久了,我渐渐地觉得,如大郎这样有家有业生活在世俗中的弟子,与咱们从前见过的师兄弟……都不一样。”

这段经历对伏传而言也很特殊,这是他第一次脚踏实地地过上了世俗意义上的生活。

寒江剑派的外门弟子多半都是亲缘断绝的孤儿,师兄弟之间只要守着门规度日,基本上不会产生道德行为上的冲突,且遇事都有师门裁决做主,根本不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世俗中的生活就不一样了,如陈老太和三娘幼时受娘家教养,嫁入周家后才成为一家人,这就导致周家三代的道德修养与个人资质完全不一致,很多时候,三代之间的想法观点都无法调和。

寒江剑派的小弟子可以理直气壮的倚靠大弟子,因为修行此事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除了上官时宜与谢青鹤这样资质逆天的奇葩,多修行一年总是比后来者能力更强。轮到周家三代就不同了,陈老太出差受伤,大郎身为家中男丁,被赋予了顶门立户的职责,他就有保护祖母和母亲的责任。

现实是陈老太修为更深,以老妇之身庇佑了成年的孙儿,大郎本就觉得非常理亏。

王寡妇的出现缓解了陈老太和大郎之间的矛盾,大郎自然会从感情上偏向王寡妇。

更何况,世俗之中,男女结合也是人生最重要的大事,不能成家,何谈立业?三娘与王寡妇想要撮合小辈,两家之间都有了聘娶的说法,大郎看在未婚妻的情分上,也得向着王寡妇几分。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搁在寒江剑派都是完全不成立的。寒江剑派不以血裔传承,压根儿就不看重结婚生子之事,反而因为结侣之事会影响修行,对此持不赞同的态度。门下想结婚还得提前给外门执事打报告,一旦沉迷俗世生活不能坚持修行,马上就会被放下山去镇上生活。

伏传从前没想过山上山下的生活有什么不同。刚住进小院的时候,他看着三娘照顾着陈老太,大郎二郎帮忙做家务,一家人围坐吃饭,就觉得特别温馨幸福。

直到今天,他回想起往事,才突然意识到想要一直维持世俗家庭的生活氛围,是要付出代价的。

“俗世之中,上至天家,下至平民百姓,都以血脉维系,姓氏传承。史稿记载,上古至善之国,一姓治世八百年,可见是家天下的极限了。你算一算自创派祖师至今,我们这一脉又有多少年了?”谢青鹤问道。

苗苗山居的小弟子都能回答这种问题,伏传随口给出答案:“有说二万三千余年,也有说三万一千多年。世间史稿以我派知宝洞为根本,所谓有史以来,就是我派创立之初。”

谢青鹤摸摸他的脑袋,笑道:“你在山上见过的一切,都是祖师们一代代吃着教训,慢慢推敲完善的结果。其他的不敢说,至少山上的传承生活最适合修行之人,代诸弟子了断了许多尘缘纷扰。人在俗世之中,好好地做个人就很艰难了,何况还要修心养性?勤恳修行?”

哪怕是在寒江剑派历代祖师之中,敢和谢青鹤一样选修人间道的,也是少之又少。

二者之间,实在无法两全,太过艰难。

“那咱们将《大折不弯》修法广布世间,岂不是走错了方向?”伏传想了想,“是不是应该开宗立派,设立修行的门槛。若要求法者,须出家弃族,以宗门为家修行,摒弃俗世牵绊……”

谢青鹤被他的认真逗笑了:“你且等一等。难道你将《大折不弯》修法传出去,是想让所有人都悟道求真,登天成仙?”

这当然不可能。

寒江剑派历代祖师也没有几个顺利飞升的,登真成仙只是个美好的传说罢了。

“不过是让人越加身强体健罢了。”谢青鹤说。

伏传想起那个漆黑的夜里,他与谢青鹤从粱安侯府溜了出来,在贫民街区里藏身躲避。

那时候他看见了许许多多躺在地上的病弱百姓,因病痛缠身,夜里无法安寝,不得不发出微弱痛苦的叹息,饥饿得睡不着觉的小乞儿,半夜爬起来去喝冰冷的井水……

那时候他就决定留在那里。

他向谢青鹤祈求了传承,决意将《大折不弯》修法传布出去,使人强身健体。

最初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只是经历得多了,得到的多了,人性中的贪婪不足作祟,难免想要更进一步,更好一点。伏传本身没有任何私欲,可他的想法还是太过挑战人性,不切实际。

“你生在师门,认为师门一切皆好,岂不知俗世之人生于血亲之家,也认为家中一切皆好?大郎受限于家中牵绊,你就不受师门牵绊了么?我赴京吞魔,你骡马市斩人,不都是受了师门牵绊影响?吞魔伤我自身,斩人坏你修行,都是有坏处的。”谢青鹤开解他两句,“就不要同情他人了,各人有各人的活法,登真成仙是一种活法,永堕红尘也是一种活法。”

伏传还要再说什么,谢青鹤从袖子里抠了抠,摸出来一枚阴阳鱼,说:“你想一想吧。”

这枚阴阳鱼做工比较粗糙,是六年前住在京城小院儿时,谢青鹤为了给周家几口人说法,让三娘去附近的道观花法金请回来的一枚小挂件。谢青鹤别的东西不爱带着,阴阳鱼倒是随身备着一个。

这世间许多使人想不通的事情,拿出阴阳鱼来看上一眼,慢慢地也就纾解开了。

伏传从前就被谢青鹤赠了一枚阴阳鱼扣儿,比这个小东西精巧得多,就挂在他的慕鹤枪上。

这会儿拿着这枚阴阳鱼,木刻的挂件,做工也不精致,还掉了些漆,看上去颇为陈旧。唯一让伏传觉得珍贵的是,这是大师兄的旧物,握在手心,似乎还能感觉到大师兄残留的体温。

阴中一点阳,阳中一点阴。

修者看待世界的心态与普通人就不一样。别的宗门教派喜欢对人说教,要么发愿拔救众生,要么立志教化万物,把不好的通通扭成好的,制定好规则让所有人都遵循……修士不喜欢这么做。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何况,阴阳共生。有善才有恶,有好才有坏。

纯然美丽善良没有一丝污秽的世界,根本就不存在,也不符合修者的世界观。

伏传才有了些用力过猛的迹象,谢青鹤又给了他一枚阴阳鱼,提醒他不必太过绝对。修行本就不是唯一的出路。有人不慕神仙,甘愿永堕红尘,这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世有阴阳才生万物。

伏传将阴阳鱼悬在腰间,纳罕地想,这天地至理居然也是常想常新。

马车在路上慢悠悠地走了三天,谢青鹤与伏传就窝在车上聊天说话,不知不觉就抵达了京城。

伏传在京中是隐士身份,没有官职爵位。进城的时候,随从先趋马上前,向城门吏亮出一块刻着鹤影的令牌,城门吏连忙停了一切通检,将城门洞开,先把伏传的马车让了进去。

谢青鹤掀起窗帘往外看了一眼,与离京时一样,百姓衣衫黯淡,面上无光,可见度日艰辛。

六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各方势力都忙着勾心斗角,底层开始的改变还没有显露出来。

反过来说,稍微有些心气的修行者,要么去占山为王了,要么跟闫欢一样造反打县城去了,谁又肯老老实实地种田做手艺,巴巴地送进京城贩卖呢?

二郎意气风发一马当先,终于也过了一把在京城街头打马横行的瘾!

看着二郎踢踢踏踏往城里跑,伏传说:“如今京城有提点司巡城,是不许闹事打马的。”

谢青鹤也不喜欢二郎这么骄狂,掀开车帘子想要阻止二郎,想了想,问道:“若是犯戒如何惩处?可以赎刑么?”所谓赎刑,就是交钱免去责罚。

伏传摇头说:“初犯本身罚得也不重,若是没有伤着人,也就是罚些银钱。”

谢青鹤就笑了笑,说:“叫他交些银子吧。这一路上他被你那几个从人哄得要飞上天了。”让二郎乖乖地去向提点司交罚银,他就知道,哪怕是伏先生的徒弟,也不能在京城横行霸道。

谢青鹤不担心二郎弄出什么意外来。

凭二郎今日的修为,又有驱虫御兽诀帮着控马,不可能发生当街践踏老人小孩的意外。

这“意气风发”的年轻人骑着马一路哒哒飞驰,幻想着自己就是幼时见过的横行街头的纨绔子弟,满街百姓都很奇怪地看着他,不知道这人是哪里钻出来的土老帽,居然敢在京中闹市策马?

二郎从长街这头跑到那一头,跑过了才发现谢青鹤与伏传的马车转向了,又兴冲冲地跑回来。

奔至半途,突然有一道身影从空中截来,一拳捶在了二郎的马头上。

二郎闪避不及,只能飞身下马,抱住自己的马儿就想往后撤。

哪晓得那人拳法极其高明,二郎已仓促做了处置,勉强逃过了第一拳,只可惜马儿高大健硕,哪怕他抱着撤了三五步,依然没逃过对方紧追上来的第二拳,生生捶断了马儿的脑干,当场死亡。

二郎这三天都与这匹马儿同行,已养出了极好的默契与感情,突然之间被人杀了马,感情上完全接受不了,还有一种无法理解的错愕,凭什么杀我的马?!

哪怕对方拳法极好,修为也似极其高深,二郎还是气炸了肺,放下死马就朝对方冲了过去。

来人是个莲冠道袍的年轻男子,形容清雅出尘,却是个徒手杀马的火爆脾气。

他与二郎拆了两招,皱眉警告道:“你是哪家的弟子?闹市中打马飞驰,犯了禁令,我只杀了你的马已是手下留情,再敢与我纠缠不休,我要拿你的脑袋去找你家师父问罪了。”

二郎骑着马到处跑,伏传的随从们就很老实,全都是牵着马步行。这会儿事情闹了出来,他们也只能步行上前阻止,难免会慢上一步:“妄先生,这是我家的小公子,还请住手!”

二郎有些打不过这人。

然而,心里攒着悲愤,打不过也要打!

他这边咬着牙与“妄先生”追打,不得已使出了谢青鹤新授于他的鹤翔身法。

那位妄先生看着伏传的随从也很吃惊,只是因为二郎跑得太快与车队散开,正在追撵马车的过程中,看上去与伏传的车队与随从们都失散了,不像是一伙人。

这会儿知道了二郎的身份,妄先生既然不想得罪伏传,也就琢磨着即刻收手。

就在此时,二郎突然身形陡变,从他眼底倏地消失。下一个瞬间,他背后就狠狠挨了一掌。

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那可是……来自寒江剑派的妄先生。

居然……被二郎捶了个实在?就那么一掌,结结实实地拍在了背脊上?!

妄先生也是惊怒交加。这颜面跌了个结实,想收手就不那么容易了。若是不把场子找回来,这会儿收手不打了,倒显得是他自知不是二郎的对手,胆怯下不得不放手认输。

二郎这是拍了老虎的屁股,虎威岂能轻犯?

妄先生既然出身寒江剑派,一身功夫极其扎实高明。

二郎根基不稳,中途改修草木借命术,鹤翔身法也只学了不久,更没有什么临阵对敌的经验,三两招之后,即刻就被恼怒交加的妄先生反手捉住,眼看就要被捏断掌骨。

伏传提着衣摆冲了出去。

他与妄先生凌空对了一掌,硬生生将二郎抢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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