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之后,弥亚就再也没见过特勒亚将军。
据老管家说, 将军阁下是在做出征之前的准备, 这几天都忙得不可开交, 吃住都在军营之中。
这两天里纳迪亚也极少露面, 想也知道,这位有着‘巨剑’之名的骑士长在战场上绝对是不可或缺的战斗力, 肯定也在为出征做准备。
对于弥亚要留宿在将军府邸中的事情,海神殿没什么反应。
所以,这几天弥亚过得很安逸。
唯一让他比较烦恼的就是, 萨尔狄斯总是担心他因为那次的事睡不着或者做噩梦什么的, 所以天天说要陪着他睡。
一开始还只是中午, 后来到了晚上那家伙也放着自己的豪华大床不睡,非要到客房里和他挤着睡。
就算弥亚反复说自己已经没事了,萨尔狄斯也不信, 非说弥亚是在逞强。
被挤得受不了的弥亚一怒之下, 干脆就直接睡到萨尔狄斯主卧的豪华大床上。
对此, 萨尔狄斯倒是毫无意见。
今天是戴维尔王率领大军出征的日子, 王城中万人空巷, 民众们站在街边目送他们的战士们离开。
大地一片寂静, 只能听见那响亮而有节奏的脚步声在大街上回响。
大街上, 无人吵闹,无人哭喊, 街边的民众们将手中淡黄或者火红的花瓣抛洒在肃穆前行的将士们的身上。
那是象征着凯旋的郁金香的花瓣。
柔软花瓣落在冷硬的盔甲上, 然后又簌簌地掉落在地面, 或被风吹走。
浑厚而雄壮的风号在城中回响着,掠过晴朗的高空。
三大军团之一的剑之骑士团位于大军的一侧,在骑士团的最前方,率领骑士们前行的特勒亚将军回头。
他远远地眺望着左侧,他的府邸所在的方向。
只看了一眼,他就收回了目光。
他抬头看向前方,目光坚毅,神色肃然。
北方,是他的战场。
一片火红的郁金香花瓣从他银白色的肩甲上飘落,然后被风卷起,掠过高空,很快不见了踪影。
……
一片柔软的红色花瓣轻轻地掠过练武台的上空,而后,悄然无声地落在旁边的喷泉池中,让水面漾起一点波纹。
利枪-刺出,带着呼啸的风声,重重地贯穿了厚实的木板。
哐的一声闷响,人形的训练木板肩膀那一处裂开成两截。
收回长-枪的少年皱了下眉,他说:“歪了。”
他刚才那一枪是奔着喉咙刺过去的,但是歪到了锁骨那里。
萨尔狄斯抬手,焦躁地扯了一下右眼上的绷带,抱怨道:“这玩意儿到底什么时候能解开?”
右眼被挡着,只用一只左眼不好判断方向和距离。
站在旁边的弥亚看着那上半截裂开的人形训练板,再想想自己戳在这个木板上留下的小洞,有点心塞。
他说:“所以我才让你不要着急,后天就可以拆绷带了,至少也要等拆了绷带再来训练啊。”
“不练枪也可以做基础训练。”
萨尔狄斯不服气地反驳道。
这几日他一定要和弥亚一起睡,与其说是担心弥亚睡不好,倒不如说……是他睡不好。
他总会梦到在一天阴沉下午,弥亚毫无生气地躺在草地的那一幕。
每次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只有看到在他身边沉睡着的弥亚,他才能平静下来,只有握着弥亚的手,他才能再次入睡。
萨尔狄斯看着自己的手,他的手指和掌心已不复之前的柔软细嫩,数个多月的训练让他的指腹和虎口摩出一层薄薄的茧,粗糙了不少。
他知道自己已经变强了很多,比之前的自己强得太多。
可是,还不够,完全不够!
他还是太弱了。
只要记起自己被‘父亲’踹开的那一幕,记起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弥亚差点被掐死的那一幕,少年的心底就像是被烈火灼烧着。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渴求力量,渴望变强——比他的‘父亲’、比纳迪亚、比任何人都还要强大。
萨尔狄斯看着自己的手,第一次因为自己过去的任性而懊恼不已。
如果在七岁的那一年,他没有因为父母的冷漠放弃练武,那么现在的他一定能从‘父亲’手中救下弥亚。
一只手伸过来,按在他的手上。
“不行,你现在不能练武,如果出了汗,伤口就会被感染……呃,我听医师说,汗水沾到伤口会让伤口好得慢,还有可能让伤口溃烂。”
突然记起这个时代还没有‘感染’这种说法,弥亚赶紧换了一种说法。
“你不想让自己毁容吧?”
之前怎么劝都不听的萨尔狄斯在听到‘毁容’这两个字的时,整个人都顿了一下。
然后,他乖乖地跟着弥亚离开了练武场。
练武场安静了下来,只有刚才飘落到喷泉池中的红色花瓣在风中晃动着,在池水中拨开一道道水纹。
…………
隔了一日之后的上午,医师过来帮弥亚拆了绷带。
绷带一拆,弥亚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一直在脖子上绑着东西实在让人憋得慌。
他对着镜子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脖子上还有很明显的淤痕。看来在这些淤痕散去之前,他还是不能回海神殿,就是不知道这些淤痕要多久才能消失。
弥亚正在这边琢磨着,突然听到隔壁房间哐当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倒在地上,把他吓了一跳。
紧接着,又是哗啦一声,听起来似乎是什么砸碎的声音。
他正纳闷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很快就有人主动过来找他,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
“少祭阁下,拜托您去劝劝少爷。”
老管家叹着气道,
“刚拆了绷带,小少爷一照镜子就……”
说到这里,他没继续说下去,又叹了口气,脸上满是心疼的神色。
没等老管家继续说下去,弥亚起身,快步走进萨尔狄斯的房间里。
原本装饰奢华精致的卧室此刻已是一片狼藉,饰物多格架倒在地上,放在架子上的金壶,玉雕、镂空黄铜小香炉之类的东西滚了一地。
床边那尊巨大的陶瓷花瓶整个儿已经粉碎,碎片砸得到处都是。
更不用说那面一人高的镜子,此刻已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
房间里空无一人,显然都被萨尔狄斯赶了出去。
地上还有散落的绷带,少年坐在床沿,背着对他,浑身散发着颓然的气息,那一头明亮的金发似乎都蔫了下来。
“萨尔狄斯。”
避过地面上的陶瓷碎片,弥亚一边向前走去一边轻轻地喊了一声,他看见萨尔狄斯肩膀动了一下,显然已经听到了他的喊声。
但是,萨尔狄斯没有转头,也没有回答。
弥亚绕过床,走到萨尔狄斯面前。
萨尔狄斯依然没抬头,他一膝竖起,踩在床沿。
双臂抱着膝盖,半边脸埋在右膝上。
弥亚想了想,蹲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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