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渭将黑子丢回玛瑙棋盒里,有些烦躁。
“什么叫算计她?!你就不能说我是知人善用吗?”
“啧。我还不知道你?”陈至轩勾起右唇角,皮笑肉不笑。
陈至轩这人平素寡言,除匠作图纸外,好像什么都不关心。
所以大家时常忘记,他的官职其实是“军械研造司少司空”。
也就是说,他其实是赵渭的辅官,官阶与近卫统领凤醉秋持平。
这几年他除了图纸什么都不管,又不爱说话,旁人以为他恃才孤傲,又或者偏才天生不爱废话。
其实不然。
他就是知道得太多,但要配合赵渭的大局,所以只能闭紧嘴。
只有在赵渭面前才能畅所欲言。
“前几年咱们不适合锋芒太过,所以你便由着司内许多规制形同废弃,全靠人情管人心,”
陈至轩抓了把瓜子,悠哉哉嗑起来。
早前军械研造司根基不稳。
昭宁帝与朝中各方也在观望,怕赵渭无法持续给出新东西。
所以赵渭带着大家,将精力集中在仁智院。
“眼下神机箭图纸已进京,明年再有‘百虎齐奔’、‘火龙出水’,昭宁陛下就该向你兑现承诺了。”
陈至轩将瓜子壳摆在空碟里,排得整整齐齐。
“届时不止这南麓,整个赫山都归你。陛下再赐爵许你就地开府,利州格局必然大变。”
那时候,他们这群人的日子,就再不能像从前那般单纯随意了。
“我今日才明白,你当初看中的,正是凤统领在短短四年整合锻造出三万精锐先锋的那段经历。”
赵渭想借她严厉治军的手腕,尽快重塑如今的近卫队。尤其几名校尉。
陈至轩挑眉:“我猜得对不对?”
赵渭白他一眼,既不承认,也没否认。
这些年他主要精力都在仁智院,不太顾得上近卫。
前任统领耗费数年心血,帮他筛选出一支从上到下绝对可靠的近卫。
几名校尉在防务事宜上也足够独当一面。
但这远远不够。
因为,若明年仁智院诸事顺利,他们很快就不止是近卫校尉了。
随着属于赵渭的地盘、势力扩大,现有班底中的主要人员势必权力更大,责任也更重。
所以就必须更强悍。
这强悍不单指防御卫戍,而是方方面面。
他们得学会观大局、定小节。
更要时时心怀忧患,知道防微杜渐,关键时刻有胆魄、够机敏,果断掌控局面,查漏补缺。
否则赵渭独木难支,赫山就是块大肥肉,谁都可以咬一口。
凤醉秋并不知道这些事。
但她就是准确跟上了赵渭的心思。
“凤统领实在不简单,之前我是真没看出来。”
陈至轩摇头晃脑地感慨喟叹。
“就凭‘铁鸳鸯是出自你手,外面没有’这点,便立刻察觉叶知川的一次冲动之举,可能将你卷进布政司和军府之间的冲突。”
还能迅速进联想到,叶知川私下行事如此随心不过脑,绝非一日之寒,其余校尉必也有此积**。
她甚至能想到,赵渭并不方便亲自插手这件事。
所以叫了肖虎去旁听。
分明是让肖虎转述给赵渭。
若赵渭没让人去阻止她惩处叶知川,那就是认同她的决定。
她便可放手杀鸡儆猴,严厉整肃被“散养”许久的几名校尉。
但在铁腕之下又不乏温情。
她没忘顾忌叶知川的颜面,所以对下只说他“贪玩轻忽”,连杖责都带到后山执行。
宁肯让下面的人误会她过度苛刻、小题大做,也不轻易动摇叶知川在下属面前的威信。
宽严并济,纲纪与人情兼顾,实在是周全。
“她这么做,会是巧合吗?”陈至轩好奇。
“不是巧合。”
赵渭抿茶摇头,眼底神色有些复杂。
“我如今在利州的微妙处境,与当年在北境的统帅沐霁昀差不多。”
所以,凤醉秋今日这么做,几乎是本能。
就是重走一遍当初走过的路。
陈至轩点头,随即想到另一层。
“将来,别的事有我与高饮辅你,哦,还有郁绘。但近卫,甚至你封爵后的府兵……”
赵渭单手端起茶盏,淡淡瞥他:“你想说什么?”
陈至轩耸耸肩:“像凤统领这么可靠又得力的武辅官,算可遇不可求。等她三年任期满了,你真舍得放人?”
说起这个,赵渭烦得喝茶都不香了。
“若我对她足够信任和倚重,或许她就不走了呢?”
“恐怕她不在意这些吧?你想想,沐霁昀将军以三万先锋营将印都没留住她。”
陈至轩想了想,笑得死不正经。
“若你有法子让她倾心于你,或许留得住?我瞧着她应该不反感你的。”
赵渭恼火地剜他白眼:“正经用人的公务问题,拿儿女私情做饵连哄带骗,你这是人干的事?”
陈至轩墙头草似的,立刻改口:“行,那就不哄骗。联姻固盟算是君子留人之法吧?不如,你正正经经和她谈情说爱试试?”
“出的都是些什么瞎主意?”
赵渭更火大,抓了颗瓜子当暗器,凌厉弹向他的眉心。
“你也和高饮一样,借过郁绘手里的话本子看?一天天的,满脑子情情爱爱,不像话。”
他这颗瓜子出手没太客气的。
可怜陈至轩不会武功,猝不及防又无力躲避,被颗瓜子破皮,眉心当场沁出一点血红。
他以指抵眉轻揉,吃痛低嚷:“赵玉衡!君子动口不动手!好好好,我再不提这茬了,你住手。”
赵渭哼了一声,转手拿起长柄茶勺。
“我就这么一说,当什么真呢?”陈至轩卷土重来,呲牙挑衅,“就算你愿意,凤统领八成也不会接受。”
“我有那么不堪?”赵渭闻言停止分茶。
“这你是你堪不堪的事。自她来了赫山,你待她也就样嘛。”
陈至轩挟怨,使劲编排他的不足。
“再说了,只要她稍稍放出点风声,等着被垂青的利州男儿怕能从这里排到循化。想要什么样的挑不着?”
“若选了你这王府贵公子,就等同选了你背后那一箩筐的破麻烦。你看她像不怕麻烦的人吗?”
赵渭僵住。
他想长久留凤醉秋为他臂膀,但绝不肯用情情爱爱去哄骗或交换。
可听到“就算你愿意,她也不会接受你”这种武断结论,他又很火大。
一时不知怎么反驳,只冷眉冷眼瞪着陈至轩。
偏偏陈至轩不知死活,还不肯住嘴:“你瞪我也没用。依我看,她选叶知川也不会选你。早前高饮不是说了?她为叶知川哭过。可她为你哭过吗?没有。”
“陈长吉,你废话够了,就闭嘴,然后滚蛋。”
*****
赶走陈至轩后,赵渭正独坐花厅喝着茶发呆,肖虎又进来传话。
“三公子。”
“说。”
“对叶知川的杖责已经结束。凤统领抱了一坛子酒,在崇义园门口的凉亭里与他谈心。”
赵渭目光凛寒:“就他们二人?”
“好像……”肖虎头皮发麻,“是的吧?”
“大白天,还当着值,居然喝酒聊天?”赵渭威严肃正,“让她立刻来见我!”
公心,绝对是公心。
根本没有要故意破坏什么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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