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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孙明祖摘去怀表,头上也没有抹油,化装成一般人进了布店.没了那套装束,他的气派也跟着没了,看上去像是个破落子弟.他刚往柜台前一凑,伙计就迎上来:”掌柜的,截布?这飞虎牌的好.布又瓷实,又不掉色.在这一些布里,飞虎牌最鲜活.要多少?哪种色?”就着就拿尺子.
明祖脸上的表情很沉重,低声问:”有栈桥牌的吗?”
伙计打岔:”还是这飞虎牌的鲜活,你要多少?”
明祖脸往下一沉:”我问是有没有栈桥牌的.”
伙计见势不好,忙说:”有是有,可是一般人都不买栈桥牌.虽说这两种布一样钱,可桥牌乌了巴叽的,不精神,和没睡醒似的.”
明祖刚想发作,正好有对夫妇进了布铺.这对中年夫妇看样子是教师,男的戴着断了腿的眼镜,断腿处缠着丝线.伙计放下明祖,笑脸相迎:”两位,截布?这飞虎牌的好,不掉色,顏色也鲜活.”
女的说:”不用你说,我们就冲着飞虎牌来的.这个深蓝的,一丈二.”
伙计高兴地答应着,将布展开丈量.
明祖和气地过来:”请问两位,为什么买这飞虎牌?”
男的说:”这个厂有正义感.学生游行又送水又送馍,像这样的工厂主中国还太少.”
明祖不屑地说:”哪儿有事儿!那是工业锅炉.”
男的并不看他:”报纸上这么说的,还能错得了?”
明祖不想争执,把口气缓下来:”你觉得这飞虎牌的顏色怎么样?”
男的回答;”过去没注意这个牌子,现在看着还行.”
明祖又问:”你觉得栈桥牌的怎么样?”
男的说:”也行.这去没这布比着,看不出怎么样来,可一比,栈桥牌显得旧.这飞虎牌捐助过我们学校的游行,我们那一路没走他厂门口,也没得到馍馍.但是横幅倒是大华染厂送的.买一回,就算回报吧.如果真像说的那样不掉色,以后就买这牌子了.”
明祖点头:”原来如此.”
两人付钱后走了,明祖望着夫妇的背影,一拍柜台上布,长长地叹了口气.
伙计又过来:”掌柜的,看见了吧,都认这飞虎牌.来多少?”
明祖说:”你还是把栈桥牌的给我拿过来吧,我要比一下.”
伙计不情愿地从柜台下面把布拿上来:”你看,同样是深蓝,飞虎牌显得多厚实.掌柜的,听我的,错不了!”
明祖把两种布放在一起比着,深深地点着头:”嗯,是有点不一样,伙计,这飞虎牌一共有几种色?”
”六种.”
明祖用手一划拉:”一样给我来三尺.”
伙计不解:”三尺?三尺你能做什么?”
明祖苦笑;”小兄弟,我什么也不做.我是元亨染厂的东家孙明祖,我是买点样子回去比比.”
春天的太阳照进来,孙明祖在办公室里正和几个技术人员讨论,对两种布进行对比,指指画画.
贾小姐坐在沙发里修她那红指甲,间或向后理一下新烫卷发,再向这边看一眼,她感到这是多此一举.
明祖说:”李先生,你看他这布,顏色怎么这么准?你看这蓝,不仅顏色稳,还不露黑头,和染料桶上的色样完全一样.你看这衣久蓝,多脆.他这是添了什么料子?”
李先摇摇头:”他添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我能肯定,他这不是用的现成色,这是好几种顏色调出来的.”
明祖点着烟:”那就不好办了.唉,学生这一闹,飞虎牌有了名.它没名的时候,谁也不注意它的顏色好,可现在不一样了.如果这样下去,大华染厂就会慢慢变大,虽说一两年之内影响不到我们,但是长久下去我们就挺难受.李先生,你能不能也弄几种顏色调试调试.”
李先生摇摇头:”怕是一时半会儿试不出来,这些中间色都与水温有关系,温度过高或过低都不能表现正常色.”
贾小姐坐在沙发里漫不经心地说:”这肯定是卢家驹从德国带回的现成配方.咱把那方子弄来不就行了吗?”
明祖眼睛一亮,朝沙发那里看了一眼,然后示意那些人出去.那些人也正好在为难,李先生听了这句话算是看见救星了:”贾小姐说的有道理,这可能是德国的现成配方.”说着示意那几位一块儿走.
明祖过去关好门,赔着笑走过来:”思雅,你能把卢家驹方子套出来?”
贾小姐笑笑:”这有什么难?上次商会组织跳舞,卢家驹就约我吃饭.”
明祖佯装正色:”不许**,咱宁可不要那方子,你也得守身如玉.李先生调不出这顏色,咱再请能人,可你是我惟一的.”说着坐在另一个沙发上,偷眼观察贾小姐的反应.
贾小姐没直接看他,看着自己的手笑笑:”那是我的事.这几年我为元亨出了不少力,你还是按当初的约定,给我加上那成份子吧.”
明祖思忖一下:”这得开董事会.”
贾小姐冷冷地抬起眼来看他,明祖立刻改口:”我是董事长,我说了就算.就按你的意思办.我要是有了这方子,就能把陈六子从青岛赶出去.他有名是暂时的,是暂时的虚名.学生的游行也停了,他又没钱做广告.可咱栈桥是老牌子,关键是现在大家都知道了飞虎牌,让它比得咱那顏色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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