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倾野的堂哥,军校出身,派出去维和,三年之后回国性情大变,再也见不得红色。人在受到极端刺激的情况下会对某件事物表现出明显的好恶,顾倾野听跟着堂哥一起回来的人说,维和途中,一颗重型迫击炮击到西南方山崖,滚石砸落,将一辆40座的中型客车连着当地军车一起瞬间摧毁,他的堂哥,就着雨后的火药和血腥味,在一堆白衣裹着的断肢焦肉里寻找活人。搜救工作持续了三天三夜,雨水流到泥泞里渗出来的都是可怕的殷红。
堂哥到最后都没有从这件事中走出来,平静地走完了他的三十二个日月。去世的前一天晚上,正是顾倾野高三一模结束的时候。顾倾野晚自习假都来不及请,直奔军区医院。到医院时是晚上七点二十五,所有家人包括堂哥的父母都站在门外,堂哥唯独让顾倾野进去。
那间病房的摆设样式顾倾野到现在还记得。进门桌子上放的是一株白色鸢尾,浅绿琉璃瓶装着,在病房照明灯下呈浅黄色。顾倾野透过这株白色鸢尾看到堂哥的脸,瘦削,沉闷,却平静,无波无澜。那晚顾倾野在他的病房里待了半个小时,走出去的时候周围所有人都在哭。
顾倾野记得当时有很多人拉着他的手,问堂哥最后跟他说了什么,都是熟悉的人脸,可顾倾野没有回答。
这怎么回答呢?因为堂哥从头至尾,只说了一句话:
一一“倾野,我该当个工程师。”
不是谁生来就要跟着已定的路子走。他堂哥这一生,给顾倾野的影响实在太大了。顾倾野已经将它烙在自己心里,像带着一面镜子生活。
高考顾倾野凭自己意志填的志愿,用沉默跟所有反对他的人叫嚣。他几乎是从学校大门迈出的第一天就学会了抽烟与喝酒,学会打架,学会远走高飞。他没来得及跟秦星河说自己在美国的那一年,风餐露宿,一辆川崎横亘加州1373公里,每天都枕着机车马达声入睡,伴着沙漠公路尽头升起的旭日醒来。
麻醉人的不只是酒精,还有天尽头。
顾倾野回国之后,直接去了一个远方的城市读大学,读研究生,安安稳稳地毕业。
后来他也不打算成心躲着家里,于是回安市工作。安市附中给年轻的老师安排住房,他就搬进来住,每个月只简单回去一次。他不是那种热衷于跟尖锐的家庭矛盾起正面冲突的人,所有的反抗也都不是在声嘶力竭中完成的。家大业大,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他这个物理老师当得远不如表面看起来安稳。
那次上面派来人进安市附中检查,走得根本就不是省级程序,这顾倾野是发现了的。陶飞宇劝他去查,他拒绝了。能查出来些什么他自己都不能保证,毕竟里面涉及到的东西太多。作为老师他一点都不想牵扯到家族方面的事情,避之唯恐不及。
消极应对的结果就是安市附中不能继续待了,学校让他去镇级学校避风头,等风头过去再回来。校方确实在为他考虑,可顾倾野这次不打算再回安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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