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哥!”柯雷也纳闷自己没按工厂的习惯称呼,却蹦出了如今流行的套近乎的称呼格式:叫哥。这一声哥,柳秉元一怔,他倒不是陌生于这种称呼,而是一下子还没认出来柯雷是谁?
“我没变吧?”柯雷边说边似乎在等柳秉元叫出自己的名字。
“变倒是没什么大变,好像有二十年没见面了……柯雷!哈哈哈……”
俩人笑着把手握在了一起。
柳秉元是来办房产更名的,他在二十五号楼的房子卖了,领着买主来更名。
柯雷等着柳秉元办完,跟柳秉元来的那个小个子男子告辞走了,张罗着三人一块儿走出了樊黎明的办公室。这时已近十一点钟。出了门在一辆黑色凌志轿车前,柳秉元伸手让柯雷和樊黎明上车,说他领二人去个地方。二人都赞柳秉元混得不错,凌志车都开上了。柳秉元大大咧咧地说,这算啥!小意思!上了车,樊黎明说他不能走远,下午上班时就得回来,他那一摊子不能离人,这两天事儿多。柳秉元说没多远,就是远咱有车,我不送你回来,还可以给你打车回来。听这么说,樊黎明也就顺着柯雷的推拥上了车。
五十五岁的柳秉元开起车来像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汽车的收录机里放着动感十足的迪斯科节奏的流行乐,显得车速也动感十足。这架势让坐在旁边副驾驶座上的柯雷有点担心安全,但车还是在柳秉元麻利的纵下,很快在有名的“大连渔港”门前停了下来。看着这家饭店的门脸气势的装潢,柯雷掂量这顿饭款要超出请樊黎明的预算,但转念一想同时请了柳秉元,可以略表昔日的交情,心中也很欣然。柳秉元倒不是专拣大的贵的饭店去,他的消费水平自然是柯雷没法比的。他平时出入这样规格的饭店是常事儿,在他的意识里没有价码的高低之分,只有想吃什么就去有什么的饭店的念头。今天他是想吃海鲜。柯雷先张罗着请客,他知道是柯雷事先就想安排樊黎明的,那既然是请就找个讲究点儿的。其实他自己开着一家大饭店,两层楼,包房二十多间,羊火锅为主。羊是从内蒙进的羔羊,也有海鲜,但吃海鲜还得来“大连渔港”正宗。他的饭店名字很怪,有蒙古味儿,叫“乌拉羊火锅大酒店”。但他没有把人往自家饭店领,不是怕白吃,而是他这个人讲究,人家要请客你就不能往自家饭店去。柯雷此时并不知道柳秉元开着大饭店,二十年没见面,这漫长的岁月和近况一点儿也不了解。只知早就不在厂子干了。今天一碰面,看气色神头儿,油红似白的眼睛放着光,微微隆起着肚子,一身行头全是名牌,在屋里时用手机接过两次电话,那是刚上市的诺基亚带数码相机的7650,售价是七千多元。柳秉元属鼠,1948年生人,大柯雷五岁,可在柯雷看来觉着比自己还年轻。开着日本的名牌车,比起来,人家是富翁,自己只是个温饱。
80年代初,柳秉元凭着自己能维修各种机械设备的手艺,私下里在厂外给人维修设备,主要是乡镇企业和初创的私营企业。最先是业余时间捅咕,慢慢活多了干不过来,就找了几个人伙着干,慢慢地鼓捣起来,光靠业余时间不行了,他干脆停薪留了职,成立了自己的机械设备维修队,私人可以开公司后,转而成立了机械设备维修公司。几年下来,他挣了一笔好钱,完成了初步的原始积累。后来由于企业结构和市场的变化,机械加工业萧条不景气,柳秉元及时转行,解散了维修公司,投资开起了饭店。别人开饭店大多是租房子,柳秉元一上手就买房子开饭店。也许别人想的是干不好时扑噜扑噜屁股走人,这也许就是本市的饭店频繁换幌换名换店主现象的一个原因。柳秉元想的是:要干就往好了干,想办法把它干好。租房子那是临时埋锅造饭,买房子是安营扎寨,来头和气势就不一样。租房子做生意没有归属感,心里不踏实,咋做好生意?买下房子觉着是自己的,咋干咋有理!尤其是租房子把钱白扔给房主了,那是纯利呀!钱还没挣呢!先把红利给人家拱手相送。买房子虽一下子掏出许多,但那只不过是把现金变换成了不动产,啥时候都是自己的,饭店开不开业都用不着掏费用。只要开了,进钱都是赚的。所以,这些年柳秉元的“乌拉羊”一直火着,别家临近的饭店门头频繁变换大王旗,只有他的“乌拉羊”昂首挺立。人们对他的饭店有很多猜测,诸如背景呀!财运呀之类!就是不解他的经营哲学。
三人在“大连渔港”的二楼,进了服务生让进的一个单间,柯雷张罗着让樊黎明点菜。樊黎明虽说当着房产科长,但毕竟是工厂,相对比较封闭,吃请并不常有。何况工厂在半倒闭状态,工人开资都很费劲,有几个能常请这样规格的饭店?所以,樊黎明有点儿受宠若惊的感觉。他也没客气,点了两个想吃的菜。柯雷让柳秉元也点两个,柳秉元只点了一个可自己口的,让柯雷再点一个,说四个菜就够。柯雷说不行,怎么也得六个菜。柳秉元拦住说:这菜码还行,要六个吃不了,柯雷只好作罢。
三人一边喝着一边闲聊,工厂近况,搬迁内幕。三人中柳秉元和柯雷自己都不是厂子里的人了,两人说啥都不在乎,人离开了,对厂子的人和事还感兴趣。只想多挖点儿不知道的东西,而樊黎明却想尽量不接触敏感的人和事。柳秉元知道的比柯雷多的多,比如:现在好多国营工厂在变卖中都成了私人财产,这叫什么?这叫国营资产流失啊!柳秉元感慨起来:“妈的!中国的有些富翁就是这么冒出来的,哪像咱们纯粹是撅着腚哈着腰,一点点儿干出来的!一分钱一分钱摞起来的。就这样还得一分不少的纳税,而他们这些巧取豪夺的一个子儿也没人让他们掏。”柯雷也一时心疼起来:“是啊!想想三十年前咱们这一代人埋头苦干任劳任怨,青春好年华都献给厂子了,创造的财富家底儿,就在两个人的私下交易里,不声不响地吃掉了一大块儿,这事儿不想没什么,一深琢磨是让人心难平啊!”
柯雷和柳秉元你一句我一句,说的情绪激昂,而樊黎明只是哼哈地点头应着,闷头喝酒。柳秉元说:“樊黎明!你说你们现在在厂子干的!还有啥前途?你们活的不是累,而是活的像窝囊废。”柯雷也不由的慨叹:“我走了这十二年,回来看看,心中挺酸!现在的工人真是令人同情,辛辛苦苦的是如今社会上最劳累却地位最低下,收入最少的人。效益好的还行,可像咱们厂这样的机械加工业,大多不行了。工人们开工资都成了一种企盼,你说,他们的前途在哪呀?啥时能富起来啊?”
柯雷的话让柳秉元直拍大腿:“真的,咱俩都是从工人堆里爬出来的,才能说出这种有情感的话来,你这一说还真是挺让人伤感的!来!黎明!咱一起干一杯!”
也许樊黎明也受了触动,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通红着脸说:“两位出去了就对了,留在工厂的除了***当大头的,都水了。嗨!前途?啥前途?我的前途就是混到退休回家完事儿……行了,今天我就到这儿,谢谢柯雷!谢谢二位还看得起我。我还有事儿,先走一步。”说着站起来有些晃晃地要走。柯雷说:“行!老樊,你还身不由己,走吧!柳哥!你先坐着,我送送。”柳秉元也站起来了,说一块送。俩人也没听樊黎明的阻拦,将他送下楼出了门,叫住一辆出租车,柯雷抢着掏钱,柳秉元早把一张二十元钞票塞给了司机说:“去北华厂。”
送走樊黎明,俩人回到包房又叙起了三十年前在厂子时的旧事。柯雷和柳秉元都进入了喜欢怀旧的年龄。柯雷经常梦回旧地,梦历旧事。在柳秉元也同样,且比柯雷还要早几年。俩人三十年前曾有过一段交情,又事隔二十多年末见,今日一见都涌起了谈话的欲望。何况在柯雷心中一直有个悬案未解,就是当年柳秉元手被批斗,他手是怎么让人发现的?有手的男子不在少数,柯雷也有过。但这事儿有谁会做的不隐秘?更不会愚笨到当别人的面摆弄自己展览给别人看吧?当时,这事儿弄得满厂人都知道,是以厂团委的名义转发的四车间团支部处理柳秉元手的通报知晓的。各车间团支部都召开团员青年大会宣读了通报。通报上只说柳秉元道德败坏,手多次,并没有提及如何发现他手的经过。后来,又有了第二次通报,说他已流氓成,屡教不改,前后手了五十九次,决定开除团籍留厂察看一年。进入新时期,柳秉元这件事没人给拿说法,就这样不了了之成了历史的记忆。也许中国人观念的改变和客观对待来的比其他什么政治经济政策的观念更缓慢,十年中那些因为所谓政治或思想言论或出身问题被整的,后来,落实政策时都有了说法,至少要安排一下位置或给一个什么待遇。唯有柳秉元这事儿像被人遗忘了,或压儿就没想起他错在什么地方了!以柯雷现在的认识水平,是知道错在哪了,并深悟其中令人思考的深刻意义。但当时只觉得柳秉元冤枉倒霉,很多人都手,只不过旁人不知。柳秉元咋让人知道的?又为何挨整?这些疑问随着后来再没见到过柳秉元,随着岁月沉入了记忆的河底。今天邂逅重新翻腾而起跃上了水面。
在柳秉元来说,这是他一生的痛辱,什么时候它都有彻骨寒心的疼。当时他把这奇耻大辱深埋心底,用时间和拼命的工作来掩埋它,但它像埋不住的刺猬,你不注意时,它蠕动蠕动就拱出来了,用那尖利的毛刺,无情地刺他的心。这成了他永不能封口的疤痕。经过几年心理的挣扎,他终于找到了一个抹平伤口的最佳办法,就是人类最古老也是最有效的方式——复仇。随着柳秉元财富的增长积累,他发现如今社会上的人们愈加对金钱崇拜起来,甚至完全拜倒在它的脚下。过去许多认为天方夜潭或异想天开的事情,现在有了金钱就都可以办到。当然,说到报复,柳秉元自然不会像现在有些人那样去买凶杀人。他要充分利用金钱的魅力,做到兵不血刃,且让被报复的人无奈地受报复,并连环报复到他所要最终报复的人。这是他柳秉元自己的一个玄机,已经成功地实施了。他已经享受这种报复带来的快慰多年了。当然,这玄机的成功和享受的妙趣,一直独享没有示人。当他见到多年未见,当年又很投缘的柯雷后,心底突然涌起了一股想示人知道的冲动。他知道这玄机和成功及享用的妙趣示人后,会给自己带来新的愉悦和对那疤痕更深的埋葬。他意识到柯雷就是他玄机示人最佳最可靠的第一个人选。
于是,柳秉元像倒啤酒一样,咕咚咕咚一憋气儿全倒给了柯雷。他先是解答了柯雷的疑惑,将当年为何手?如何被抓被斗,细述给了柯雷。
听出果然是小人作祟,柯雷气愤的禁不住把手中的啤酒杯往桌上一墩,气哼哼地骂道:
“这乔嘉木太损了,你这是冤案!完全是他一手制造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这口气就这么咽着吗?他也没得到报应?哎!他现在早退休了吧?”
“什么报应呀?没有什么神灵和自然的力量去惩恶扬善,如果没有人为的作用,作恶的作了就作了,受欺的你受了就受了。这杂种活的好好的,咱们厂子那么多人得绝症的,出车祸的,不得好的事怎么就轮不到他身上?他退了已经五年了,今年是六十四岁。我的这股子冤气儿吞了足足二十四年,终于在他临退休的头一年,就是1994年,我的冤仇才开始得报。”
“柳哥!你要信得着我,不妨跟我说说,我也解解恨,不瞒你说,他也坏过我。”
三十年前的婚恋取向,女青年的眼珠子都盯在干部、军人身上,工人堆里只有司机是抢手的职业。就连穿蓝大褂子的商店营业员都比臭工人吃香。要是穿白大褂子在医院工作的,那就更让姑娘们青睐了。在北华厂里,从工种上分出三六九等。电工是第一等人,其次是冷加工工种,最次是热加工工种,冷加工的排序是钳、铣、刨、磨、车。热加工是热处理、锻造、铸钢、铸铁。柯雷的工种是锻造,没进厂时他本没听说过这个工种,他知道的好工种就是电工和钳工,即使当车工也好。但进厂后一分配,把他分到了锻冶车间。车间当时领人的是车间革委会主任皮世德,把他们领进车间一看,满厂房里黑烟弥漫,锻锤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吓得他心惊跳。黄白色的钢坯,震人心颤的声响和四溅的钢屑火花,加上皮主任的讲解,他才明白这锻工就是打铁的,他当时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子,干这个工种能有什么出息呀!就连到了婚恋的年龄时,找对象都得困难。工厂的工人比较封闭,每天就是两点连一线,跟社会交往少。而且由于对男女之事的特别禁锢,扫荡封资修和自我革命,人类最基本的正当需求变成了污秽的东西,谈色变。青工男女搞对象成了不光彩不道德的事,更有学徒期间不准恋爱的规定。让青年人不敢越雷池一步。
柯雷直到二十六七岁了,还是光棍一条。这期间即使他看中了本车间的女工江岫君,他也没有进攻的勇气。老大不小了,柯雷母亲焦急万分,当柯雷自己意识到要奔二十八岁,离三十这个天过午的年龄不远时,他也急起来。
一天,厂团委召开团支部书记会议,一车间团支部书记孙玉成招呼柯雷慢些走,俩个车间只隔一条道门对门。孙玉成边走边跟柯雷提了一个人,他们车间的女天车工,厂俱乐部的业余广播员,叫窦艳霞。孙玉成提到的这个女工,柯雷有一点儿印象,个不算高,模样长的一般,不俊不丑,广播的声音不错。柯雷是工厂的文艺骨干,常在舞台上抛头露面,不少人认识他。孙玉成说好像窦艳霞对你柯雷有点好感,你觉得她怎么样?如果有意思就给你俩撮合撮合。柯雷也说不上是好是赖,想到自己老大不小了,就有些不好意思的嗫嚅道:“那……那就……”谁知,俩人相处了一年后结了婚,婚后一年生下一个儿子。这时柯雷父亲有病去世多年了,母亲年岁大了,但仍很能干,在家做饭伺候儿子上班。柯雷结婚后母亲依然一天三顿饭做着。窦艳霞家务活一点也干不上。白天工作,下了班到俱乐部去广播,等电影散场返回家已是晚上八九点钟,回家就是睡觉。儿子出生后也都由母亲带。按说这样窦艳霞是身在福中了,自己一身轻,甚至连儿子的尿布都没洗几回。但她对婆婆没有感恩的表示,这倒算了,只要一家人和和睦睦的比啥都强。但自从柯雷的外甥女也由母亲带管后,这家就不安宁起来。柯雷的姐姐下乡,在兵团一直挺着没找对象,直熬到工农兵上大学机会时,考了个本市竞争不激烈的中专学校返城上学,毕业又被分配到了外县,待好不容易调回城,结婚时年龄已三十岁了。生了个女儿只比柯雷的儿子大一岁。两口子上班忙,孩子也只好送给母亲白天照看着点儿。这事儿柯雷很欣然,他觉得姐姐下乡才成全了自己留城,在农村吃了不少的苦,还记挂着帮衬家里,省吃俭用攒下不少的粮票,都邮回家里。过年探家更是白面大米地往家带。还时常往家寄个十元二十元钱。现在带孩子有些困难,外甥女放这由母亲照看,也是合乎情理的。一个也是看俩个也是看,只是母亲累了些。但柯雷这么想,窦艳霞不这么想。她对柯雷姐姐把女儿放这相当的妒气儿,时常对柯雷外甥女没好气儿,回家里就撅嘴,一来二去把火还撒到柯雷母亲身上。终于有一天与母亲吵了起来,她竟然摔门给婆婆看,把门边墙角的墙皮灰都震掉下一大条子。开始母亲还瞒着柯雷不说这些事,默默地承受着,照样一天三顿饭地伺候着。及至把门墙角摔裂了,柯雷发现了,瞒不住了,一问母亲,母亲掉下了眼泪,这才把媳妇不愿意,对外甥女骂骂咧咧发展到跟她吵的事告诉了儿子。其实,窦艳霞在柯雷面前也流露出过不满。柯雷曾跟她讲过应该容纳的道理。想不到她不仅没听进去,反如此恶意地荼毒外甥女和母亲,太过分了!待晚上窦艳霞回来,柯雷先好言好语地询问她。谁知她竟五马三枪地跟柯雷吵嚷起来。从此,俩人之间便闹起了别扭,三天两头就吵。柯雷心中十分不快和难过。有人说初恋美好,跟初恋的人结婚更美好。但柯雷后来认识体验到,自己从没搞过对象,只搞这一个就结婚,没有获得像人家处过许多对象接触过许多女人,对女人有比较鉴别好赖的经验,结果找了个这样一个不仁不义的女人,像瞎子象回了自己的不幸。难过的是,让一生受苦受难的母亲,到了晚年因自己蒙怨受屈忍辱负重。后来,窦艳霞开始在每逢周末时就不回来了,到第二天休息日的晚间才回来。有时到下周一下了班后的晚上才回来。柯雷开始还问她干什么去?她说是回娘家。柯雷虽然不乐,也没太在意。突然有一天本车间的一个与窦艳霞娘家住一条街的男青年告诉柯雷说:他有两三次看见她休息日里,和他们车间的一个小伙子肩并肩地出入她娘家。柯雷心中咯噔一下子:丈母娘早去世了,家里只有老岳父带两个女儿生活。老岳父退休了给人饭店白天帮厨,晚间打更看门。小女儿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做临时工作。大儿子已结婚,和父亲分住两屋,但白天两口子上班锁着屋门。窦艳霞回去,家里没有人。北华厂的厂休日是星期四。这个日子哥嫂妹妹都不在家。她和本车间的小伙子成双入对地进入空巢的娘家,且不止一次,这意味着什么……柯雷脑袋一下子大起来。这他把婚后才知晓的一个知识与此联系了起来,就是女人在新婚之夜是要见红的,可柯雷婚前以至婚后一段时间内都不懂这事儿,没有这个意识。听说窦艳霞的异常举动后,这才想起新婚之夜做完那事儿后,窦艳霞那里并没见红。这是不是意味着她跟我时已经不是处女了?现在她又与本车间的小青年搅到一起,她一开始就……柯雷越想越怕,他忽然觉得自己太傻!让人耍了,自己还一直蒙在鼓里。他咬着牙憋着劲儿没跟窦艳霞声张理论,下了工夫暗中跟踪她的行迹。果然,那小伙子是跟窦艳霞学开过几天吊车的,比她小四岁,是厂人劳处处长的小儿子。这小子从小就不好好学习,整日在外和不三不四的人鬼混。身上还纹着身,在家属楼院里打架斗殴臭名远扬。中学毕业没考上高中,仗着他爹掌管人事劳资大权,把他弄了个国营职工的指标,进厂当了工人。但这小子不好好干,走那个车间呆不上三月,就让人烦了。到窦艳霞他们车间已是第四站了,也没干几天,跟窦艳霞学开了一阵子天吊,就不正经玩活,又让他爹弄到工厂新建的塑料车间去了。这小子名字叫徐一保。听说是生在三年自然灾害时,他上边已经有三个姐姐了,好不容易生了这么一个儿子,还赶上灾年没吃的,他父母担心把他饿死,盼着吃上饱饭能养活他,就起了这个吉利的名字。保,谐饱,能吃饱饭的意思,而又有保佑的含义。柯雷了解到是他,知道自己和窦艳霞之间完了。徐一保这家伙肯定把这水搅浑了!他果断地跟窦艳霞摊了牌。窦艳霞当然不承认。柯雷清醒地提醒自己不能再被愚弄了,便和她不在一个床睡,并提出离婚。窦艳霞不同意离婚,但却回娘家住去了。接着柯雷的车间和厂子里便风声水起,说柯雷上了夜大和女同学好上了,看不上文化低的窦艳霞了。柯雷知道这是窦艳霞的拿手好戏,他也明白窦艳霞不吐口离婚的用心——那时流行一种说法,谁提离婚谁不合适,一方要离,一方不离,到法院打官司调解不了,不想离的就能要价高,分财产和抚养子女都能占便宜。柯雷知道她的企图也认了,他一天也不想再维持这肮脏的婚姻关系了。他任可负担吃亏的代价,让恶心的窦艳霞在他眼前消失,不要与她再有什么干系!谁知,婚离得很艰难。窦艳霞为做足戏份,竟搬弄工会管妇女工作的马芬,伙同厂纪监处的人一起找柯雷谈话。完全站在窦艳霞的立场和她所造谣言的角度,对柯雷三推六问。柯雷强忍怒火,将前前后后的矛盾,窦艳霞对母亲发难及与徐一保的勾搭经过,都说给她们听了。看在柯雷面前讨不到想要达到的目的,她们才悻悻地收场。她们这么一整,更坚定了柯雷离婚的决心,坚决地到法院起诉了。经过几个回合,拖延了四个多月,才离了。柯雷付出了将所有的积蓄和大部分值钱的东西让窦艳霞拿走的代价。窦艳霞找人通融好了法官,以窦艳霞出户后无处居住为由,要柯雷给她房屋资助费九百元,否则,就将柯雷父母名下的承租住房,隔断给窦艳霞一间居住,直到她找到住房或再婚为止。窦艳霞想到自己再婚的是一个未婚小伙子,她坚决不要孩子。本来柯雷应该也学着来一手欲擒故纵之类的手段,但他怕把孩子跟了她受徐一保那东西的祸害,便决意留下儿子,结果成全了窦艳霞的再婚,还得了柯雷婚前的全部积蓄。九百元在80年代,对一般工薪层的人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掏出这笔钱柯雷一点积蓄也没有了。此外,当时的大件商品,象收录机、缝纫机等,都让窦艳霞抱走了。而她拿了房屋资助费后,一天房子也没租,搬到厂独身宿舍一直住到转年和徐一保结婚。
离婚后,有一天下了班,柯雷到俱乐部去看电影散心,这是离婚几个月来他头一次到俱乐部看他喜欢的电影,电影离开演还早,他在前厅站着和几个熟人聊天儿,这时乔嘉木掺和进来,俱乐部归工会管,他来这儿是家常便饭,见柯雷在中间,劈头就以窦艳霞的角度说柯雷:
“到底离了!小窦多好个人啊!怎么?听说你早找到比小窦还好的?”
当那么多人的面儿,听到这不咸不淡的话,柯雷当时血往上涌,激愤之下他也没多想,接过话头就给乔嘉木顶了个噎脖子:
“你了解情况吗你?在这瞎叭扯!”
作为厂工会主席、厂党委常委,自我感觉良好的乔嘉木,没想到柯雷这么不客气地顶他。他当时觉得下不来台,跟前的几个人又都没人吱声,他只好自己给自己解嘲地说:
“我不了解!我不了解!嘿嘿……”甩着手在耳边,摇头晃脑地离开了。这件事乔嘉木就此记恨在了心里。在后来厂党委会讨论柯雷提干时,他站出来坚决反对,说了一大堆柯雷的不是,使柯雷的提干落了空,断了在北华厂发展的前程。这是后来年轻的团委书记在柯雷不再担任团支部书记后告诉柯雷的。这才使柯雷如梦方醒,知道在北华厂不会有出头之日了。于是生了调走离开北华厂的念头。转辗磨难了两三年,终于凭着多年坚持业余写作在报刊杂志经常发表文学作品积攒起来的一点儿小名气,经本市一家有影响的报纸主编的推荐,到这家报社担任了记者。
听了柯雷的诉说,柳秉元兴奋地大叫:“好好!兄弟,原来咱哥俩是一个仇人啊!你刚才不是问我把乔嘉木怎么样了吗?我并没有直接把他怎么样!但我却报了仇。”
“那你这仇是怎么报的?”
柳秉元的脸让酒刺激的有些胀红,往前倾了倾身子,抓住柯雷扶杯的手,嘴角漾着快意,眼睛闪着狡黠,比刚才压低了声调说:
“兄弟,我的复仇计划天不知地不知,只有你哥哥我心里知。既然咱俩是一个仇人,又这么投脾气,我可以告诉你我成功了的第一步复仇计划,让你也痛快痛快!”
“谢谢柳哥这么信得着我!不过你尽可以放心,你的秘密说出来就是咱哥俩的秘密了,有句话说得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好!兄弟,走,咱俩转移,我领你上我的窝去,听我慢慢告诉你。”
“你的窝?上你家吗?”
“不,我开着一个大酒店,我里边的办公室布置的很舒适,走吧!去喝杯茶,熟悉熟悉,以后有时间就去坐坐。”
“好啊!”柯雷很高兴,叫过服务员埋单,柳秉元要掏钱,柯雷死活不让,柳秉元只好作罢,俩人出了大连渔港,来到柳秉元的车前,看他发红的脸,柯雷问他开车行吗?柳秉元一边钻进驾驶座一边说:“放心吧!没问题,这都是你哥哥的家常便饭了。”
乔媛媛上面有两个哥哥,她是1976年乔嘉木三十八岁时,他老婆和他商量想要个贴身小棉袄,在要消灭“老三”的当儿,弄出来的宝贝女儿。
像用优选法集合了乔嘉木夫妻俩的优点,乔媛媛长得十分漂亮。肌肤白皙,容貌、身高和腰条都无可挑剔。一打眼儿最引人的特质是匀称和柔美。加上一双大而圆润忽闪忽闪的黑眸子,第一眼就会让你豁然一亮怦然心动。大凡美人坯子有了一个漂亮的外表后,就缺了内秀。虽说企业学校教学师资和水平差强人意,但有个当不大不小官儿的父亲,乔媛媛在北华厂子弟校小学上了没几天,乔嘉木就把她转入了社办学校。按规定有企办学校单位职工的子女是不准就读社办学校的,虽然小学、中学、高中都读的是有名气的重点学校,那大学的校门还是以九分之差没让她跨进去。
乔媛媛也并不完全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她在厂子第小学时,从低年级始就是学校文艺活动的尖子,少年大队鼓乐队指挥的小指挥。她最喜爱和擅长舞蹈,她的身材也为她的舞艺准备了天资的条件。她的体差很大,双腿比上身长出十四厘米,再加上细腰宽臀丰窄肩,长短细恰到好处的脖颈,一副惹火的魔鬼身材。还有圆润而又线条柔美的脸庞和下颏,不用舞蹈,单是亮相往那一站,就亭亭玉立光彩照人。待要舞蹈起来,更是摇曳多姿媚态摄人。用舞蹈行话说就是有“泛”和“起泛”。肢体和眉眼像会说话一样,舞蹈语汇丰富而妩媚,素有“小妖狐”之称。初中一年时还曾被选去参加了一部影片的拍摄,在片中饰演一个在夜总会里受人之命用狐媚的舞蹈诱惑男主角的舞女。这部影片上映后,一下子倒了乔嘉木的胃口,从原来因受人赞扬的女儿的舞艺的暗自得意,变成了十分厌恶和反对女儿跳舞。北京和上海的舞蹈学校曾来本市招生,乔媛媛都去初试获得复试资格,但乔嘉木得悉后都坚决地阻止她参考下去。并近于疯狂地跟乔媛媛下死令说:
“舞蹈?就死了那份心吧!你的发展方向是考大学,读硕士读博士。”
从此,凡是与跳舞有关的活动,乔嘉木只要他知晓都要加以干预。但乔媛媛读书的天赋并没有因乔嘉木的希望和规划而显露出来。高中毕业,大学考试名落孙山,在乔嘉木的督促下又复习了一年,第二年又考了一次,还是没有敲开大学的门。美丽的像一朵花儿一样的女儿没考上大学,闲在家里无所事事,乔嘉木不仅脸上无光,也担心起女儿的前途来。这会儿老伴开始埋怨他当初不该阻止媛媛考舞蹈学校,不然现在也是大专了,毕业后不能马上成为舞蹈家,起码也是有体面的职业。现在可倒好,考不上大学啥也不是,没有前途,你就养他一辈子吧!后面这虽然是一句气话,乔嘉木却没有底气回敬老婆。北华厂已经十三个月没开工资了,不仅眼下囊中羞涩,就是以后也“钱”景暗淡。从前些年起,北华厂就开始亏损,几年时间里已累积亏损四千多万元,而工厂至今没搞出什么市场欢迎的主打换代产品。厂长换了一个又一个,房子、出国“考察”和票子攒足了,就下场转移换人。掏空了企业苦了工人。乔嘉木这些年官运的气数已尽,自当了工会主席和党委常委后再无升迁。时下光有权术还不行,还要有学历资格和用票子换的通行证。学历上乔嘉木显然就不够,他原来是初中的底子,后来弄了个业大的大专文凭,也只够保工会主席、党委常委位子的。人家厂长轮班坐庄的,都是六八届理工科毕业的大学生,这一茬子人当年被视为“臭老九”地位低下,如今却吃香。乔嘉木虽然不能像当厂长那样搂肥的,却也能在提干、调转、长工资上为人说话办事儿,收点儿了礼,搂点儿瘦的。比起当时那些能念“十万元不算富,百万元才起步,千万元才算富”的发财经的人就差得远了。
柳秉元这会儿已经是能念这种经的人了,当然乔嘉木并不知晓柳秉元的财气已到了如此境地。他只是在十年前柳秉元停薪留职在外搞什么机械维修时有所关注,对柳秉元在厂子时他的眼皮底下沉静了十几年后的活泛,他的恻隐之心也让他忐忑不安了一阵子,但转念一想:你毕竟是离开工厂了,再扑腾也是萤火虫的屁股能有多大亮?即使有点亮儿能耐我何?再后来他也听不到柳秉元的消息,也就把心中的这念头放下了。而这时的柳秉元已不是当年那个大大咧咧的小青年了,资产百万计了,但他从不露声色,家早搬离了厂家属区。那房子先是让结婚没房子的妻子的姨表弟借住,后来人家有房子不住了,就租出去。他从不回厂子和家属区招摇,厂子的人都不知他的底细。
但他的目光并没有放下乔嘉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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