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凤楼的二楼有一展巨幅屏风,上画美人出浴图。屏风后是曲折多转的回廊,小灯笼上描绘着各色春。
南霜方至二楼,被旁的女子拉扯着灌了几杯酒,她酒量一向不好,此刻未全醉,却有些晕了,以至那春上到底画些什么,她也并未看清。
她只在巨幅屏风前驻足了片刻。
兴许是因为酒力让思绪有些飘忽,南霜不由想起南九阳曾有个在朝为官的知交,姓江。她尚年幼时,这位江某来天水派做客,一见着粉雕玉琢的南霜,便惊喜道:“这娃长了好漂亮一双卧蚕眼。”
卧蚕眼,既下眼脸微微凸起,显得双眼水灵又清透,然后江某跟南九阳说:“你这女娃,长大后定是朵小桃花,祸水的哎,不如趁早跟我小儿子结个娃娃亲。”
南九阳当时到底应没应这份亲事,南霜是忘记了。然而他那句“小桃花”却一语成谶,经年后,南霜背负着“南水桃花”的盛名,时不时便忆起当年江姓乌鸦嘴。
南霜想,被誉为桃花祸水实乃小事一桩,然而被誉为祸水却没祸过水,令她很是惆怅。
南小桃花郁郁不得志地看了画中人一眼,出浴的美人也长了一双卧蚕眼,但桃花运,显然比她好上许多,起码往来过客,都忍不住往她身上几处凹凸狠劲瞅瞅。
走廊红影沉沉,酒味浮靡。上楼便失了穆衍风踪影,南霜只得无头苍蝇似,一间一间寻去。
方拐了个弯,就见另一头,有二人身着墨色长衫朝她走来。
这二人神色古怪,南霜低眉,不经意瞥见他们的手。
手指紧绷,弯曲成爪,青中透出黛黒。
南小桃花悚然大惊。西域毒教花魔,教徒靠养毒虫毒物练功。将毒素吸入体内,以内力化为己有,一旦发功,整只手臂会变作青黑。倘若毒攻连至第九重,但凡伤人,见血必死。
这二人神色沉郁,也像是在寻人。小桃花虽有些慎,仍旧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那两人的目标也不是南霜,她走过时,还微微侧身为她让道。南霜舒了口气,却听身后房门吱嘎一声,转头望去,出来的人竟是穆衍风。
两个花魔教人见着穆衍风也登时愣住,对看一眼,又似有些惊慌地回转身来。
这一转身,南霜刚巧与他们眼风相接。四目相对,均是愣然。
南小桃花连忙眯眼坏笑做出一副嫖客模样,慌不折路地推开旁边的屋子。
屋内轩敞,空无一人。花魔教人的身影映在窗纸上,南霜见他们毫无停滞地离开,这才又松了口气。
房中并未掌灯,只盛满月光。镂空雕花木栏隔出内外间。贴着木栏的地方,放着一对黄花梨圆角柜,柜上的妆奁是紫檀木做的。
她眼睛眨一眨,便闪出一个主意,上前就在妆奁里翻找起来。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还真叫她找出一对金锁项圈。项圈是铁制的,一个挂着蝴蝶铜锁,一个挂着铜钥匙,想来是一对。南霜将项圈塞入腰间,姑且当做兵器使。
正此时,屋外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南霜慌不迭朝四周望去,屋内空阔,只高阔的房梁权且可以藏身。
她方巧跃上房梁,门便开了,一前一后进来两人。
南霜跪坐在房梁上,眨巴着眼睛瞅了一阵,没瞧出个所以然,正拍拍口顺了顺气,抬眼却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
南霜悟了,这年头,真是一个悲壮的年头。循规蹈矩的客栈没人住,风花雪月的青楼连房梁上都能蹲俩人。
对面那人并指贴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南霜又悟了,这年头,真是一个憋屈的年头。好端端一个男人,手指修长似玉竹,盛着月华直反光,叫她这朵桃花情何以堪。
这么想着,南霜又朝那人的脸看去。
她抽了一口气。
眼前的男子半跪在梁上。灰暗的光影中,一袭牙白长衫皎洁如秋霜。细碎额发下,一双眉如疏烟,扬起亲和的角度;一对眸如点墨,深邃且飒然有光;一只鼻如峰峦,挺直俊秀;唇瓣色泽光润,嘴角含而不露的笑意,如春雨后,新叶尖的一束嫩光。
南霜大彻大悟,这年头,真是一个销魂的年头。连她那早就馊掉的桃花运也能浴火重生,扶摇直上九万里,而自己便是接着风势,展翅高飞的大鹏鸟,九色祥云笼罩下,心里就有一个感觉:飘然升仙。
南小桃花本就有些醉,看着眼前英气逼人且温润的男子,彻底醉了。
于是她趁火打劫地琢磨,反正自己被誉为祸水,不如就找汪好水,来祸他一祸。
她伸出手,预备学着方才楼下众嫖友的模样,勾勾白衣公子的下颌,俯身去香一口。孰料手伸到半路,却被这白衣人拦下。他眸中那泊湖水几番流转,诧异又好笑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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