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清净的天,又浮了几丝云彩,迅速聚拢翻卷。暮色四合,凤阳街边点亮一色灯笼,似红尘软丈十里,倏然间起了波涛。
于桓之撩了衣摆在桌前坐下,不一会儿穆衍风也回来了。席间,穆衍风将子时三刻出发的事对众人说了后,南霜和萧满伊皆是喜不自胜。萧伊人自是感慨自己千艰难万辛苦,这回穆衍风总算肯带自己一道走,南小桃花纯粹因为没坐过船,光图新鲜,欢欣鼓舞地为众人舀汤夹菜。
饭毕,四人商议先歇息片刻,待到夜深了,一齐离开,几人心中各有思量,皆没有提及深夜未归的江蓝生。
天上浓蔽月,秋露渐重。于桓之两日未休,刚倚榻歇息了一会儿,便听见屋外有轻微的敲门声。屋内灯火昏黄,他开门时,自窗口吹来一阵风,扬起他的衣发,将薄荷清香吹入南霜的鼻尖。
南小桃花抽抽鼻子,冲于桓之露出小虎牙,嘴角两个梨涡如花绽开。
于桓之愣了愣,侧身将她让进屋。
南霜手里抱着一个大包裹,颠颠跑到桌前,将身子往桌上一扑,包裹内乒乓砰咚发出一阵响声。于桓之将门掩上,回头不解地看着南霜,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问什么好。
南小桃花瞧见他眼中有某种情绪似翠鸟点水般掠过,疏忽而逝,连浮痕也不见,便呵呵笑问:“方才吃饭时,你一声不吭的,不开心么?”
于桓之怔了片刻,转身去将角落的壁灯拨亮,望着桌上的包裹,淡笑着问:“是什么?”
晃动的烛光恰好将梁上一朵木雕梨花的影子投在于桓之唇边,南霜吞了口唾沫,招呼他至桌前来,一边埋头开包裹,一边道:“早年我不开心时,我娘亲便教我做灯。”
于桓之眉间动了动,站在桌前凝目望着南霜的侧脸,看着她解包裹解得颇费力,便顺手接过,垂目道:“不是用蛮力的。”
那活结到了于桓之修长的手指下,似有感应般变得服服帖帖,迎刃而解。南小桃花睁大眼睛,道:“奇了,为何那日在万鸿阁,你却将我的肚兜系成了个死结?”
于桓之手上动作一顿,耳倏忽涌上半抹微红,片刻又将包裹解开,轻声道:“大抵是我只会解结,不太会打结。”
就像有人只会下套,却不知将自己牵连其中后,如何做这困兽之斗。
包裹摊开,里面的东西咕噜滚出来:梨花木、小匕首、白丝绢,狼毫笔、红绳子、五彩珠子,挂玉红穗。
于桓之哑然失笑地蹙着眉,问:“这些是哪弄来的?”
南小桃花拾起那红穗,夹在指间晃了晃,得意说:“我将才去买的。”
于桓之望了眼窗外喧嚣的夜,道:“我知道,我是问你哪来的银子。”
南霜一阵,默默地埋下头,开始将桌上的东西分门别类放好,缓了半晌,抬头见于桓之还在瞧她,终于不得已说道:“我抢王七王九的银子。”
“哦?”于桓之挑眉诧然。
南霜又默默低下头,在桌前坐下,拿起一条梨花木,比了比,仿佛大了些,又想从袖里将筷子掏出来,无奈那对铜锁项圈挡在袖口,她便先出项圈,尔后取出筷子去量拿梨花木。
于桓之也坐下,瞧了她半晌,笑道:“你是拿了只小葫芦,骗王七王九说里面装的是逍遥春心丸吧?”
南霜动作一滞,片刻后,又拾起那把小匕首,开始削木头,小声道:“你那小葫芦里,分明也装的是金创药。”
于桓之哭笑不得地望着满桌琳琅物件,项圈,筷子,木头,红绳彩珠,问:“你这堆东西,哪样不是顺来的?”
南霜愣了愣,忽然抬头问他:“你开心些了?”
于桓之的瞳色深浅不定,像曲幽幽晚歌,他的目光落在梨花木上,拾起一条来看了看,到:“做灯?”
南霜点点头,又将另一只小匕首交到他手上,说:“我娘亲不开心时,便常常带着我做灯,她说一做灯,人便舒坦了。”
于桓之接过匕首,用手指量了量梨花木的长度,一边漫不经心地问:“所以日后你若不开心了,便自己一人做灯?”
南霜至桌上凌乱的物什中,翻出一张图纸,将灯的样图指给于桓之看,又嘿嘿笑道:“我没一个人做过灯。”
于桓之挑眉望着她。
南小桃花继续得意道:“我总是挺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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