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是小股轻骑。我的人是步兵,沐兰田剩下的战马亦不多,敌人就像是种不祥的预感,打得散,但甩不掉。终于有一天清晨,敌人的大部队汹汹赶到,把我们堵截在背山的营地里。
真皋人不知为何并不想一口气把我们剿灭,只是拦住了每条出路。我们策划了两次奇袭,但都没有成功,对方以近乎宽厚的态度接受了我们的冲击,然后再把我们推回原地。
之前我们派出数骑求援的快马,救兵可能明天来,也可能永远都不来。但我们的粮草已然告罄了。
英晓露去后,最大的好处是我能名正言顺和沈识微睡一顶帐篷。他睡相绝佳,搂起来十分舒服,让人大热天也舍不得丢开手,但就算如此,我一晚还是要醒七八回。
一旦睡不着,我就干脆起来巡营,虽说没有什么卵用,但能让自己心里舒服点。
今晚我走出帐篷不远,就听见站岗的战士在骂娘:“明天汤都喝不上一口了,都他妈怪沐老八。”声音挺熟,是我折首旅的人:“要不是他们累赘,老子早回归云了!”
与他同岗的同袍一声冷笑,声音挺年轻,说的话却颇老成:“你可小心点吧。”
那年长点的战士道:“我们折首风头旺得很,接回陛下又立了大功,怕他们姓沐的吗?”
那年轻人道:“你不怕姓沐的,总要怕秦将军和沈公子吧?不是他们要救,姓沐的想累赘也累赘不上。”
一番话说得我和那年长战士一起哑口无言。
我正寻思着换个路口躲开他们,又听见第三个人的声音响起。
是偏将老曹,他这几天颇辛苦,嗓门苍哑得像在拉破风箱:“你不乐意,人家还有人不乐意呢。说秦将军是个女人性子,要是早点肯丢下彩号步卒,派战马突围,至少能逃掉点是点。”他制住那两个战士的叫骂:“吵什么?说这话的被那个曾书生绑起来抽了二十鞭。那曾书生说,“就算派战马突围,你凭什么以为走的是你,留下的就不是你?”嘿,你们要还没个不忠不义的明白事理,丢不丢人?”
老曹往地上吐了口痰,总结道:“秦将军性子是有点软。但你们也不想想,他不这么对别人,也未必会着么对我们了。都别说了。”
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悄悄想转身,却撞着背后一个人。
我从喉咙里伸出只小手,把吓得飞出来的心脏抓回去,低声骂道:“你是属鬼的吗?!想吓死我?”
沈识微道:“秦师兄可冤枉我了,我分明咳嗽了两声,秦师兄你偷听得太入神,没理会。”
黑夜里我的脸在烧:“你都听见了?”
他道:“听见了。曾军师真是难得的幕才,留给沐兰田可惜了。”
我见他不谈我不愿意提的,心里一松,牵过他的手:“你也睡不着,咱们一起巡巡吧。”
今晚疏星淡月,夜色有点浮肿。南面倒有一片通天彻地的瓷实的黑,那是钟灵山的巍峨巨躯,大山那头,就是归云。
傍晚下了一场雨,我俩避着泥地上微微放光的水洼,有一句没一句,天南海北扯着淡。
沈识微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问道:“你还记得刘长倩吗?”
舌根下泛出点野菜肉馅的味,我咂了砸,想起他年初在栖鹤城请我吃的那个包子:“就报国军认的那个便宜祖宗?”
沈识微点点头,进入了讲故事模式:“刘长倩坚守栖鹤两年,瀚武帝急病而死也没能跨过烈鬃江。要是他再熬半年,就能熬到三王之乱。那时瀚成帝只得回师北方平叛,说不定刘长倩真能替汉人守住江南。只可惜功败垂成,他自缚而献,来换真皋人不屠栖鹤城。那时瀚成帝已是太子,一言九鼎放过了栖鹤。但刘长倩自己被活活剥皮寸磔,真皋人恨他让瀚武帝死不瞑目,还把他的血肉分食一空。没能逃出城报国军被杀得尸积塞江,拓南一道被课二十年三倍重税,民不聊生,汉人最后一点指望也没了。”
我道:“这就有点天要亡我,非战之罪的意思了,他怎么能料得到半年后的事?”
沈识微越过一个水洼,再拉我过去,轻笑道:“我小时候读靖史至此,也觉得是造化弄人。等长大了,多看了些书,才知道到底是谁打败了刘长倩。”
沈识微说话向喜阴阳怪气,但现在十分正经,宛如上课,我受了感染,不由得也挺直了背。
他正色道:“三个刺客。没留下名字。”
我诧道:“刺客?不是说真皋人瞧不起武学,没什么高手吗?”
沈识微冷笑道:“什么高手!这三个蠢货连大帐也没摸进就被护卫按倒了,当场便被格杀了两个,可剩下的那个,却断送了汉人气数。”
我不由问:“为什么?”话一出口,就自觉搞不好又落入了沈识微的圈套,但这会儿无处借力脱身,只得老实听他往下说。
沈识微道:“真皋人攻城时,常驱掠来的百姓做前锋。攻栖鹤时也不例外,栖鹤城头的每一支箭矢,每一发炮弹,都得先杀了无辜,才轮到敌人。那天来的刺客,就是死在栖鹤城下的百姓遗孤。哈哈,你猜是怎么回事?比起真皋人,这群遗孤居然更恨刘长倩!是啊,同是大靖子民,凭什么他刘长倩为了救栖鹤城里的人,就忍得下心杀害他们的父母亲朋?”
“书上讲刘长倩那夜惶愧不语,唾面自干。这刘长倩是天纵奇才,他十四岁进士,殿试时皇帝见他年幼,轻慢调侃了一句,他都敢当面反驳。但却能忍受一个村夫破口痛骂。之后他闭门想了一天一夜,最后想出来的办法,是自己去送死。”
沈识微似乎担心我要跑,把我的手紧握住:“我才知道这个故事时,一恨那村夫恬不知耻,二恨刘长倩优柔懦弱。那夜要换了是我,早把三颗人头挂上旗杆了。这故事如此匪夷所思,怕不会是真的。”他叹了口气,有那么点无可奈何:“可自从在观音渡见过你那张哭丧的脸时,我才发现,原来这世上真有人遍体鳞伤当了回英雄,却依然觉得自己对不起这些小人。如今我想,刘长倩未必真就是懦弱,也未必看不穿这刺客是瀚成帝的诛心之计。而是他虽说想当英雄,但终究扛不下去了。”
我们已走到了营地的尽头,不远处是我们匆匆搭起的鹿角,沈识微停了下来。
我看不清他的面目,但却能感到落在我脸上的目光的分量:“秦师兄,若当日你在城头,真皋人驱百姓做盾,你开不开炮?”
我道:“你怕我当刘长倩?”
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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