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债权人还债时,债权人有权将他的肉体剁开,而且要切多少块就切多少块。’我还只是坐牢,大概过几天就得进去,要坐五年。这段时间,你们怎么办呢?多可怕呀!”
又是片沉寂。我不知道别人听了是什么滋味,我反正觉得太可怕了。
“你们定以为我没有把这事深思熟虑过吧,下面是我作出的决定,我进了监狱以后,决不让你们感到孤独,决不让你们被遗弃。”
我又有了线希望。
“雷米,你给我的姐姐卡德琳娜·苏里奥写封信,她住在涅夫勒省的德勒齐;把我们的事情告诉她,请她上这儿来。卡德琳娜头脑冷静,她会处理这类的事情,我们可以同她起商量个最好的办法。”
我是破天荒第次写信,真是万事开头难呀!
老爹的话说得含糊不清,但里面却含着某种希望。在我们目前落难的情况下,能抱有希望已十分知足了。
那么是什么样的希望呢?
我们看不到这种希望,但是我们仍然抱有希望。卡德琳娜即将到来,她是位善于处理事务的女人,这使我们这些幼稚无知的孩子觉得有救了。
对善于处理事务的人来讲,世上是没有难事的。
然而卡德琳娜没有象我们想象中那样来得及时。商务警察,也就是拘捕债务人的警察,比她先来了步。
老爹刚刚出门到他朋友家去。他走到街上,迎面碰上了警察,我当时正陪着他。秒钟的功夫,我们便被围住了。老爹没有逃走的意思。他脸色变得苍白,好象感到不舒服,用微弱的声音请求警察,允许他和孩子们吻别。
“别伤心,”其中二个警察说,“债务监牢并不那么可怕,那里正直的人居多数。”
在商务警察的押送下,我们回到了家里。
我走到花房,把男孩子个个找来。
当我们回到屋里时,老爹正抱着滚滚地流着热泪的丽丝。
个警察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至于说些什么,我没有听清。
“是,”老爹回答道,“你说得有道理,应该这样。”
老爹突然站起身来,把丽丝放下,丽丝却抓住不肯松手。
于是,他挨个儿亲了亲艾蒂奈特亚历克西和邦雅曼。
我躲在个角落里,被泪水糊住了眼睛,他喊我了:“你,雷米,你不来亲亲我吗?难道你不是我的孩子吗?”
我们每个人当时都处在种完全狂乱的精神状态中。
“你们都待着,”老爹用命令的口吻说,“我命令你们!”
他下子放开丽丝的手,让艾蒂奈特拉着她,随即走了出去。
我很想跟着他走,所以也朝大门口走去。可是艾蒂奈特示意我止步。
我们大家都待在厨房里失声痛哭,谁也说不出句话来。
说什么好呢?!
我们知道,拘捕迟早要发生。但是我们满以为卡德琳娜会先到,有了她就有了保护了!
可是卡德琳娜不在这儿。
卡德琳娜大约是在老爹被带走以后的小时到达的,她见我们个个缩在厨房里,大家声不吭。直到今天直是我们赖以依靠的艾蒂奈特也被压垮了。她从前是那么坚强,那么勇敢,现在却和我们样虚弱。她自己也已失去勇气毅力和主意,正使劲抑制着自己的悲痛忙着安慰丽丝,这当然使她自己更加痛苦,哪里还有力量来顾到我们呢?领航人已落入汪洋大海之中,从此我们这群孩子没有了掌舵人,没有了指引我们前进的明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引导我们驶向港口,我们甚至都不清楚是否还有可以靠岸的港口。我们在生活的海洋中迷失了方向,在风浪中漂泊,无法行动,也不敢行动,头脑中塞满了恐惧,心里充满了绝望。
卡德琳娜姑母是个坚强而富有主见的女人,她曾在巴黎当过奶妈,十年中换了五家。她熟识世间的艰难困苦,正如她自己所说,她“善于随机应变”。
她要求我们服从她的安排,听她这样讲,我们便松了口气,顿时又觉得找到了方向,我们又重新站立了起来。
对于个没有受过教育也没有财产的农家妇女来说,这家孤儿落在她肩上的负担是够沉重的:最大的不到十六岁,最小的是个哑巴,这种情况使最能干的人也会忧心忡忡。孩子们怎么办?当自己的生活都难以维持的时候,人们又怎能承担起额外的负担呢?
她奶过的个孩子的父亲是个公证人,她便去向他求教。全仗这位公证人,全仗他的忠告和关心,我们的命运决定了。然后,她再到监狱找老爹商量。至于她的计划和意图,她事先连点风声都没向我们透露。去巴黎周后回来,她把作出的决定通知了我们。
因为我们年纪太小,都不能独立工作,所以我们将分头到乐意收留我们的叔叔和姑姑家去居住。
丽丝到居住在莫尔旺山区德勒齐的卡德琳娜姑妈家去。
亚历克西到塞文省的瓦尔斯当矿工的伯父家去。
邦雅曼到圣康坦当花农的另个伯父家去。
艾蒂奈特到另外个姑妈家去,这位姑妈结婚后住在埃斯南德海边的夏朗德省。
我听着安排,等待分配。可是卡德琳娜姑妈不言语了,我上前步问道:“我呢?”
“你?你不是我们家的人。”
“我以后可以替您干活。”
“你不是我们家的人。”
“您问问亚历克西和邦雅曼,看我有没有劳动的勇气。”
“你也有喝汤的勇气,对不对?”
“是,是,他是自家人。”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丽丝往前走到她姑妈面前合上双手,这动作比长篇大论更能表达意思。
“我可怜的小乖乖,”卡德琳娜姑妈说,“我理解你的心情,你想让他跟你在块儿。可是,你看看,在生活中,事情是不能样样称心的。你是我的侄女,我们到家时,假如我的男人说三道四,或在餐桌上板面孔,我只要回敬他句话:‘她是我们家的人,我们不可怜她,谁可怜?’就可以了。这话同样可以对圣康坦和瓦尔斯的叔叔和在埃斯南德的姑妈讲。人家收留亲戚,不收留外人。那薄薄的面包只是供家里人吃的,给所有的人吃就不够了。”
我觉得这事已不可挽回,不用再多说什么了。她说的是大实话,“我不是这家的人”,我没有什么好再说的了,乞求等于讨饭。然而,倘若我是他们家庭中的员的话,难道我因此就会比现在更多爱他们点吗?亚历克西和邦雅曼,难道不是我的兄弟吗?艾蒂奈特和丽丝,难道不是我的姐妹吗?丽丝难道不是象热爱邦雅曼或亚历克西样地热爱我吗?
卡德琳娜姑妈决不推迟她计划的实施,她通知我们:明天就要分手。说完,她打发我们去睡觉。
走进我们的房间,大家就把我团团围住了,丽丝扑到我身上哭了,我立即明白:分别是难过的,他们是想着我同情我的。我深深感到,我是他们的兄弟。于是,有种思想突然在我的混乱的头脑中发出了亮光:不是说,在好的中间要想到坏的吗,那么,在坏的中间也要看到好的。我的这种思想,更正确地说,这种启示,它从我的心的深处上升到了我的头脑。
“听我讲,”我对他们说,“我有数,你们的亲戚不要我,可你们是把我看作自家人的。”
“对了,”他们三人异口同声地说,“你永远是我们的兄弟。”
丽丝不会讲话,紧紧握着我的手,表示同意他们的说法,她深情地望着我,我不由得热泪盈眶。
“好!对!我将永远是你们的兄弟,我会拿出证据来让你们看。”
“你想在哪儿定居?”邦雅曼问。
“在贝尔尼家有个地方,明天早我替你去问问,好吗?”艾蒂奈特说。
“我不想定居。定居,我只好待在巴黎,永远看不见你们了。我想重新穿上羊皮袄,拿上老爹挂在钉子上的竖琴,从圣康坦到瓦尔斯,再从瓦尔斯到埃斯南德,从埃斯南德到德勒齐,个个地去看你们,这样你们将通过我永远在起。我没有忘记唱歌跳舞,我要去谋生。”
看着每个人脸上流露出的满意的表情,我知道我的想法反映了大家的愿望,我在悲伤中感到快慰。我们长时间地谈论着我们的计划我们的别离和我们的聚会,谈论着过去和未来。艾蒂奈特要我们大家上床睡觉,可是这夜谁也没有睡好,可能我比他们睡得更不踏实。
第二天清早,丽丝把我带到花园,我明白她有话要对我说。
“你想跟我谈谈?”
她点点头作了肯定的回答。
“我们要分别了,你很难过,你不用说,从你的眼神中就可看出来,我从心里感觉到了。”
她做了个手势,意思是与上面所说的无关。
“半个月后,我将在德勒齐了。”
她摇摇头。
“你要我去德勒齐吗?”
般我是用提问的方式来交流我们之间的想法的,她则用肯定或者否定的方式回答我。
她告诉我,她希望能在德勒齐见到我,但她伸出手,朝三个不同的方向指了指,我明白她的意思,即去德勒齐之前,我应当先去看看她的两个哥哥和个姐姐。
“你让我先去瓦尔斯埃斯南德和圣康坦?”
她微笑了,因为被人理解而感到高兴。
“什么道理?”
于是,她用双手,用嘴唇,特别用她传神的眼睛告诉我提出这种要求的理由,我现在将她的解释表述如下:
“你应当先去看看艾蒂奈特亚历克西和邦雅曼,好让我知道他们的消息。你去德勒齐时,把你看到的以及他们对你说的全告诉我。”
他们应当早晨八点钟出发。卡德琳娜姑妈租了辆大马车,先送他们去监狱和父亲告别,然后,各人拿着自己的小包去乘应当乘坐的火车。
七点钟,艾蒂奈特也把我叫到花园。
“这回要分开了,”她说,“我想送个小纪念品给你,拿着吧!这是个针线包,里边有针线和剪刀,是我代父6送给我的,路上你会用得着的。往后的日子我不在你身边了,不能替你缝缝补补,你用剪刀时会想到我们的。”
艾蒂奈特跟我说话时,亚历克西在我们周围转来转去。等她回到屋里,他马上走到我身边,那时我正待在园子里,情绪十分激动。
“我有两枚百苏的硬币。”亚历克西说道,“你要是愿意接受枚,我会感到非常高兴。”
从前在我们五个人当中,要数亚历克西最爱钱,我们常常嘲笑他吝啬。他个苏个苏地攒着,当最后终于换成枚十苏或二十苏的新币时,他会打心眼儿里高兴起来,这种时候,他就把新币放在阳光下照着,放在手里翻来覆去数着,把它们敲出叮叮噹噹的响声。
他的提议打动了我的心我想谢绝,可他哪里肯答应。他把枚发亮的好看的钱币塞在我手里,我由此体会到他对我的深厚友谊胜过他对小小的财宝的感情。
邦雅曼更没有忘记我,他送给我的礼物是把小刀。作为交换,他要我给他个苏,因为“刀会把友谊的纽带割断的”。
时针滴滴答答地走动着,再有刻钟,再有五分钟,我们就要分别了。丽丝不会惦记我吗?
马车的车轮发出转动的响声,丽丝从卡德琳娜姑妈房间走出来,要我跟她到花园去趟。
“丽丝!”卡德琳娜姑妈叫了声。
丽丝不回答,只顾快步走她的路。
在花农和菜农的园子里,每寸土地都得到充分利用,供玩赏和消遣的植物是没有它们的地盘的。然而,在我们园子不显眼的个角落里,有棵孟加拉湾大玫瑰树,它的枝叶都没有被砍掉过。
丽丝走到玫瑰树下,从树上折下截玫瑰枝。技上有两个含蕾欲放的花朵。她转身面对着我,将玫瑰枝分为二送给我枝。
啊!嘴上吐露的话语与眼睛传送的感情相比实在显得太不足道了!话语和眼神相比,显得多么冷漠和空洞!
“丽丝!丽丝!”姑妈叫喊着。
行李早已装上马车。
我背起竖琴,叫了声卡比。卡地见到乐器,见到我过去穿戴的服装——这服装没有任何使它惊异的地方,它高兴得跳了起来,心里定明白:我们将重新上路,它又可以自由地跳跃奔跑了。对它来说,这比关在屋子里有趣。
分别的时刻已到,卡德琳娜姑妈缩短了离别的时间。她让艾蒂奈特亚历克西和邦雅曼上车,又吩咐我把丽丝抱到她的膝盖上。
看我痴痴地呆着不动,卡德琳娜姑妈轻轻推了我下,关上了车门。
“上路!”她喊了声。
马车走了。
在朦胧的泪眼中,我瞥见丽丝的头贴着放下的车窗,她用手给了我个飞吻。车子在街角急速转了个弯,只见剩下的是阵阵飞扬的尘土。
我偎依在竖琴上,卡比趴在我的脚下,我呆若木鸡似的,久久地望着那飞扬的又轻轻地散落在地上的尘埃。
位受托给这个园子关上大门并为房主保管钥匙的邻居,使我从沮丧中清醒过来,回到了现实之中。
“你留在这儿吗?”
“不,我也走。”
“你上哪儿去?”
“直往前走。”
那位邻居也许起了怜悯心,他向我伸出了手:“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你留下。可是我不能向你作出什么保证,因为你不太结实,往后怎么样,就不好说了。”
我谢谢他。
“随你的便。我说的是为你好,祝你路顺风!”
他走了。
马车早已走远,大门已经锁上。
我将竖琴斜背在肩上,我这个从前经常做的动作引起了卡比的注意。它站起来,瞧着我的脸,眼睛闪闪发光。
“卡比,走!”
卡比懂了,它跳到我的前面,汪汪地叫着。
我的视线从这所房子上移开,向前方望去。我在这所房子里生活了两年,原先以为将永远在那里生活下去的。
太阳已经老高了,蔚蓝色的天空,暖融融的天气,同我当初在寒夜里累倒在墙脚下的光景多么不同。
两年只是短暂的次停息,我必须重新上路。
但是这短暂的停息对我是有益的。
它给了我力量。
比我的四肢觉察到的力量更有价值的,是我心中感受到的友谊。
我不是天涯孤子。
我现在有了生活的目标:要成为个有用的人,使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快乐。
种新的生活展现在我的眼前。
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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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法国是天主教国家,按天主教教规,年中有很多天被定为某个圣人的纪念日,称某圣人瞻礼日,或简称某圣人瞻礼。又按天主教教规,婴孩生下的第三天必须进教堂领受洗礼,领洗时必须选个圣人的名宇作为他的教名,也称本名。每年的这个圣人的瞻礼日便成了这个人的本名瞻礼日或主保圣人瞻礼日。到了这天,他的亲友要向他送花祝贺。这种天主教化的法国社会习俗,从四十年代开始,已逐渐淡薄。
3指贴上印花的文书。文书上贴了印花,才能产生法律效力。这里是指法院送给老花农的关于清偿债务及其期限的裁决。
4旧时指给诉讼当事人送传票判决裁决催告等文书的法院办事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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