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处前迎来了一位意料外的访客为止。
──看着那个红发碧眼的明艳女子,瑟雷尔微微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
「瑟琳娜?」
「伊莱。」
来人──瑟琳娜淡淡应了声,神情冷淡,碧眸间隐隐带着几分火光,正竭力忍耐着胸口翻腾的怒气,努力控制着让自己不至于一照面就和眼前的人大打出手。
因为她今天之所以会出现在洛瑞安的理由。
──作为在大陆上同样颇负盛名的烈焰玫瑰,瑟琳娜平日虽然也常往海德跑,但目的地十有八九都是佣兵之城伊洛瓦底,顶多偶尔到商业之都凯莫奇或工匠之城拉德尔采购雇佣,却唯有洛瑞安,自从毕业之后──是的,她是洛瑞安魔武学院的学生──便未曾踏进。只是这一回,受了儿子千叮咛万交代的嘱托,所为的又是被她当成小儿子宠的阿德里安,这才努力克服了对自己少不更事时做下的种种蠢事的阴影重回故地,以堂堂圣级之尊当了一回快递。
而递的,自然就是几日前阿德里安联系哥哥要的药了。
本来她是打算送完药就走的,可见着睽违数月的小儿子后,她的慈母心便彻底迸发了──原因无他,不过半年多未见,她的小阿德里安就瘦了一圈,本来还有点圆弧的小下巴更是尖了不少,虽说整个人的模样因此看来更秀美了几分,但她养的是儿子又不是女儿,阿德里安身体又一向弱,再这么下去怎么得了?尤其联想到阿德里安请雷昂送药的事,虽然雷昂说弟弟是不小心把药撒了才会不够,但瑟琳娜毕竟是女人,某些方面要比那个弟弟说什么是什么的傻儿子敏锐许多,自然很快就得出了事情的真相。
──阿德里安的药不是撒了,是用药频度增加所以消耗变快了;而也正是因为心境和身体的状况……让那个孩子在短短半年内就瘦了这样多。
这几年来瑟琳娜虽不像雷昂或伊莱那样天天待在阿德里安身边,却是真心将他当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的;而阿德里安也确实像当年敬爱艾琳那样敬爱她。所以发觉这个说要到洛瑞安读书的孩子根本没像约定好的那样将自己照顾好后,瑟琳娜先是语重心长地训了他一顿,随即「借」来他的传影仪,在联系上自家儿子后马上将对方劈头盖脸地痛骂了一顿。
而痛骂的内容,当然不外乎「连弟弟瘦了都不晓得你这个哥哥是怎么当的」之类的。
雷昂天天和弟弟通话,对后者的样貌变化相对不敏感一些,所以一开始还觉得有些委屈;可当瑟琳娜拿传影仪照了照一旁有些坐卧不安的阿德里安,又命令儿子拿出之前的显影晶石对照后,铁证如山的结果让雷昂立时如遭雷击,边心疼着边乖乖捱起了痛骂。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但就在这个时候,本只是旁观的宿友苏萨却突然插了一句「我觉得阿德里安是冬休结束后才突然开始瘦的」,让雷昂与瑟琳娜先是一愣,随即从「冬休后」这个确切的时间点很快找出了罪魁祸首来。
──虽然二人不晓得为什么「某人」一到洛瑞安就会扰乱阿德里安本来平静安稳的生活,但却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去责问后者的。尤其就算不考虑阿德里安被他影响得心绪不宁的事,光是「某人」信誓旦旦地说要来看顾阿德里安,却把人越「看顾」越差的事实,就已足够让暴怒的雷昂和瑟琳娜找碴了。雷昂远在德拉夏尔无法出手,瑟琳娜却是可以的。所以又叮咛了阿德里安一番、顺带收买了下苏萨让他好好照顾小儿子后,怒气冲冲的瑟琳娜便赶到了瑟雷尔所住的教师宿舍前,就等着人下课回来仔细质问他一番了。
只是银发剑圣前一刻还沉浸在那种求而不得的苦楚上头,现下见着突然造访、脸色还隐隐有些不对的瑟琳娜,心中根本没有半点头绪可言。所以得着对方的招呼后,他很理所当然地就带着疑惑问出了一句:
「你怎么会……?」
「我以为这个问题应该问你……伊莱。」
见眼前的银发男子脸上写满了困惑,像是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回想起阿德里安的尖脸蛋儿,瑟琳娜只觉气不打一处来,却因顾虑着地点而仍只得耐着性子朝屋子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进去再说。」
「……好。」
知道以瑟琳娜的个性,没事是绝不会摆出这种上门找碴的态度来的,瑟雷尔心下几分不安因而升起,便也不再废话,上前开门就将友人请到了起居室暂坐。
「要茶吗?」
「不,直接说吧。」
瑟琳娜语气微冷,「要是手上有茶,我怕我会忍不住拿来泼你。」
「拿茶泼我……到底怎么了,瑟琳娜?为何这种态度?是雷昂出了什么事吗?」
知道眼前的女子确实动了真火,考量到她的另一重身分,瑟雷尔几乎是转瞬便对她会有这种情绪的理由给出了最直观的猜测──可这样的反应却无疑更刺激了怒气冲冲的瑟琳娜,让她终忍不住一声冷笑:
「如果是雷昂有事,我还懒得跟你兴师问罪……看来你是真的不晓得我是来洛瑞安做什么的。」
说着,察觉银发剑圣面上已微露一丝不豫,她也不再绕圈子,直言道出了自己来此的理由:
「我是来送药的……帮阿德里安。」
「送药?」
没想到会得到这个回答,意料外的结果让瑟雷尔有了片刻的错愕,「心脏的?为什么?以雷昂的个性,一定会帮他准备足够的药才对。」
「是啊,为什么呢……可这不是应该问你吗,伊莱?」
瑟琳娜冷笑着勾了勾唇角,「当初你不是说了要『看顾』阿德里安才会匆匆甩脱德拉夏尔那边的教职来此,而结果呢?如果让你看顾的代价就是让阿德里安瘦了一大圈、小脸都尖了,药也越用越多,这种『看顾』我们还真敬谢不敏。」
「等等……」
突如其来的资讯量让瑟雷尔一时有些消化不能,「你是说……他药越用越多了?是心脏的状况……」
「你才是那个在洛瑞安就近『照顾』他的人,这个问题不是应该问你吗?」
「我──」
「不过听说你到洛瑞安以来,唯一一次和阿德里安见到面,还是那天他去接宿友下课时……连我都能一眼看出他的变化,你既然没有天天见他,那天看到的时候怎么会没有注意到他瘦了多少?」
「……是啊。」
听到瑟琳娜的句句指摘、回想起那天让他惊艳的、那孩子越发出脱得精致秀美的模样,瑟雷尔只觉得浓浓罪恶感升起,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厌恶自己肮脏的心思过。
他为什么会没发觉阿德里安瘦了?因为他关注的只有那个孩子越发吸引着他身心的一切,却忘了关注造成这种状况的理由,而将心力都耗费在了跟欲望做斗争上面……他明明是将那个孩子奉若珍宝小心翼翼地捧着护着的,却在不觉间偏离了道路,忘记了最根本的东西。
思及此,瑟雷尔脸色微暗,神情间浓浓自责涌升,可最终脱口的,却是连他自己都有些意料外的一句:
「我没想过你真会这么关心他。」
「……伊莱?温斯特,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别忘了,我虽然不是阿德里安的生母,但不论从和雷昂的关系、又或与艾琳之间的约定来看,都远比你有立场成为那个孩子的『家人』。」
眼前男人的混帐话让从来称不上好脾气的瑟琳娜立即毫不客气地反刺了回去:
「真要说起来,你才是『外人』不是吗?是不是因为这样,你才会毫无责任感,像逗小狗一样对阿德里安说亲近就亲近、说疏离就疏离?你以为那个孩子是木头人,都不会有所感觉吗?不论他再怎么单纯,对人的感觉都还是相当敏锐的……阿德里安的那个室友说过,他是冬休后才突然情况恶化的。听到这个时间点,你难道还猜不出是为什么吗?」
瑟雷尔闻声一震。
这些日子来,他光处理自己的问题──或者该说是抑制兽欲──就已经精疲力竭了,所以也从不曾有机会去想过……面对他反覆的举止,阿德里安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就像那一夜过后,即便阿德里安刻意维持的距离让他最终选择了将对方推开,可归根结柢,先一步选择逃避的,却是他。
之后,或许是这样持续的逃避和尴尬带来的影响,让本就因某些旧有的原因而心烦的阿德里安选择了远离故乡出外读书;而他虽在三个多月后追了过来,却因害怕着失控而始终没敢真正见上那个孩子一面……他能够透过感知遥遥感觉那个孩子的存在、音声跟气息,那个孩子却只能在知晓他来到洛瑞安后带着不安与困惑等着。不论阿德里安期待与否,这样的等待无疑都是种凌迟,不是吗?
更别提那个孩子……还有一颗他费尽心力才不至于罢工的小心脏,和同样虚弱的身体了。如果时时刻刻都挂着这些、烦恼着这些,以阿德里安的体质,会消瘦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思及此,瑟雷尔只觉胸口一股难以言喻的痛楚漫开,却因无从宣泄而只得阖上了双眼,难得有些颓然地向后倒卧上了沙发。
而瞧着的瑟琳娜只是冷笑了下,却终究没有继续逼对方,而是语气一转,问:
「你知道佣兵界最近闹得最凶的是什么吗?」
「嗯……?裴督的悬赏?」
「那种东西早就过时了……最近闹得最凶的,是前些日子才刚发现的哈尔多拉遗迹,据说是诸神之战前留下来的。」
「……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知道瑟琳娜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些,银发剑圣便也先将心头纠结的事暂时放到一边,坐直身子询问道,「诸神之战前的遗迹现在发现过的没一千也有八百,这个哈尔多拉遗迹能够引起人注意,想来应该有一些特别之处?」
「没错……据说这个遗迹是当年某个神只培养战士的地方,里面至今仍埋藏着足以让平凡人改造体质瞬间成圣的药物。」
「你……难道说?」
「记得你之前提过,要想彻底解决阿德里安心脏的问题,除了冒着死亡的危险让他换一颗心脏,就只有让他突破圣阶、利用入圣时的洗髓伐脉改造他的身体解决隐患这一点……如果能在哈尔多拉找到那种药,那孩子就能从此一劳永逸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那种药是真是假谁晓得?为了这样不确定的消息去冒险──」
「但如果不尝试,难道就等着阿德里安哪一天真的发作出事?」
「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即便清楚对方说的只是一种可能性,但想到那个孩子可能真有捱不过身体的状况就此离开他的一天,瑟雷尔胸口就是一股几欲让他发狂的疼痛和愤怒涌上,让他终忍不住一句爆喝中断了对方的话头。
但他毕竟是自制力极强的人,所以沉默片刻、几个深呼吸后,他还是强自冷静了下,有些语重心长地开了口:
「瑟琳娜,我不希望你去不是因为不在乎阿德里安──我绝对比你想得更在乎他,因为这个世上除了他之外,已经再没有人能够像那样进到我心里、让我时刻惦念了──只是这个消息太可疑,我活了这么些年,从没听过这世上有能够让人一举成圣的药物。这种说法听起来更像是故意引人前去的陷阱,你去了,若只是希望落空还好,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让雷昂怎么办?阿德里安怎么办?」
「你说活了这么些年……虽然不太想面对这样的事实,但你年纪比我还小呢,怎么能说得这么武断?」
「这──」
下意识地用自己活了四百多岁的立场说话的瑟雷尔给对方的反问噎了住──尽管脑中有无数正当的理由可以说服对方,但在不暴露身分的前提下能说出口的却一个也没有。
所以他只能看着眼前的女人因他的语塞而露出了带着几分得意的笑容,豪气地拍了拍他的肩,用标准乐天派的口吻道:
「而且这种事,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我好歹也是圣阶了,你就对我多点信心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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