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起来。那一瞬间,她和入侵者对上视线。她知道自己死定了。从上一班商船上抢来、裁剪过后的短裤才穿不到一天,就让她猛然想起十七年来最讨厌的回忆。
不要杀我。
伊波娜拼了命地想向入侵者求饶,她才不在乎自尊什么的,然而她的喉咙怎么也发不出声音。那把美丽的军刀微微晃动着,刀锋对準了伊波娜。被溅湿的短裤和写满恐惧的眼眶不断散发出热感,温热的泪水与温热的尿液无法控制地流出。她看着入侵者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体认到自己将死在下一秒。
「开火!」
就在伊波娜胆怯地闭上眼、悲叹自己的命运有多么不幸之时,洁玛船长的喊叫声窜入她耳中,化解了她为自己盖上的黑幕。然而……当她泪眼迷濛地重新望向入侵者,不禁对上天开的大玩笑感到绝望与难过。
蓝宝石军刀依然优雅飞舞,步枪击发而出的子弹纷纷被斩裂或闪避,接连数波射击都没能击中宛如跳舞般的入侵者。枪声方落,船长和数名船员才刚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入侵者便朝她们冲杀过去。伊波娜知道,一旦进入那把军刀的攻击範围,意味着战斗即将结束。她不想死。看着船长的头颅被抛向空中的伊波娜,强烈地感觉到自己绝对不想死。明明只有不到十步的距离,她却得拼命地跑、拼命地跑,才能来到最近的船舱。伊波娜躲进那用作仓库的舱房、将门从里头锁上,然后抽出死去的船长交给她的手枪,弹药只有一发。伊波娜的视线仍然移不开,单方面屠杀的景象不停上演。船长及亲信的人头摔落在仓库前,和其她船员的尸体一样成为这艘船最后的装点。
那颗又肥又丑的船长头上浮现的惊讶神情,和那晚的好像。她忽然想起那天,洁玛船长洗劫她们的村子并掳走了一群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女孩们被迫接受残忍的测验与磨练,最后成为无恶不作的匪贼。和同时期的女孩们一起被洗脑、训练完毕的伊波娜,在营区的最后一晚受到洁玛船长的传唤。她们得在陆上和海上各进行一次仪式,才能正式成为海盗。然而所谓的仪式,不过是船长满足私慾的丑陋行为罢了。「妳漂亮得让我惊讶。」洁玛船长在两个仪式之夜都这么对裸体的伊波娜说,然后若无其事地侵犯了她。那时候洁玛船长肥胖的身躯涂满了某种油,她觉得噁心,但是这与烙印在心中的忠诚可是两码子事。现在回想起来,那两个夜晚对于伊波娜的意义,就只有这把象徵着正式船员的手枪了。
外头静了下来。伊波娜看着默默转身面向这里的入侵者,本能地接连后退。就在她想着对方随时可能会一脚踹开脆弱的门之时,心头的预感果然成真。只不过,那扇门没有如预期中砸向自己,只是顺着正常开门的轨迹奋力甩去。入侵者穿着她从未见过的军队制服,握着军刀走了进来。虽然她身上处处沾满血迹,却和那张冰冷的神情十分相衬,毫无不协调之感。
「别、别……!」
退无可退的伊波娜缩在角落,朝入侵者举起只有一发子弹的手枪。那双手颤抖不止,而害怕过头的她根本就没有仔细对準目标。入侵者彷彿觉得她的反应很有趣,只见她动作优雅地收刀入鞘,缓缓走向伊波娜。前一刻还是如此。刻意放慢的步伐、面无表情的脸庞。可是那规律的画面突然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急遽压迫着喉咙的力量。
「呃……!」
伊波娜的视线一下子就超过了对方头顶。察觉到自己是被人以单手掐住脖子、再以不可思议的蛮力高高举起,伊波娜慌了。她疯狂地踢着脚,就像以前落海时那样,只是这次不管怎么踢也挣脱不了。她急忙扔掉手枪、死命抓住那只红褐相间的手臂,儘管如此,力气和意识仍然迅速在减弱。到此为止了。她的视线一片白茫,失去力气的双手也不再能够反抗。然而,明明早已在心里某处接受了死亡,它却没能冷酷地带走自己。
在感受到超出自身所能负荷的压力时,人们会更容易选择放弃这条路。而伊波娜也屈服入侵者那非人哉的力量之下,选择抛弃一切、一死了之。本该是如此。但是,意识却没有继续融入无意义的白流之中、将她引领至死后的世界。视线急速降下,疼痛感来得很缓慢,直直摔下的身体还没感觉到剧痛,就先被清晰起来的意识牵引到入侵者身上。伊波娜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入侵者则是维持一贯的风格,无言地望着她。毫无预兆地,腹部才感受到一阵猛击,伊波娜便抱着闷痛的肚子吐了出来。可是疼痛就像波纹般传开,痛到她忍不住蜷缩成一团。
「活下去也是不错啦。」
入侵者冷冷地如是说,接着踩起沉稳的步伐离去了。
发生了什么事,自己根本不明白。只知道她的命运不再归她所属,而是掌握在一个陌生人手中。对方要她死,她就得死。反之,对方若要她苟延残喘地活着,她也无从反抗。因为自己真的不想死。伊波娜痛苦地呜咽。而后外头又传来了枪砲声,但是声音听起来微弱又零散。伊波娜再也不想管那么多了。
活下去也是不错啦──那道声音在脑中不断迴荡着,她慢慢地闭上了眼。
过了很久以后,她才领悟到对方只不过是在嘲笑有着「活下来真好」这种想法的自己。
§
扬帆驶近的海盗舰队与阿拉巴马号擦身而过便缓缓地远去,彷彿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除了最近几分钟内乱七八糟漆上的色彩,以及东倒西歪的油漆桶以外。
「任务辛苦了。」
赛尔菲尔中将亲自到甲板上迎接凯旋归来的两人。神情严冷的伊凡诺娃登舰后旋即软化下来,戴着太阳眼镜的维多利亚则始终是那副看不出表情的模样。现在两人正在海兵们的协助下换件乾净又舒适的新制服。
「尤其是伊凡,妳做的很好喔。」
儘管只有那么一瞬间,但伊凡诺娃确实感受到了──好想现在就冲过去抱住姊姊、拿这些任务外的功绩向她撒娇。她才不在乎一旁的部下,也不在意维多利亚的眼光,毕竟她可是赛尔菲尔中将唯二的妹妹……本来是唯一。然而,妄想终究抵不过理性。
「这是当然……我是说我尽力了。」
正视那对强烈到彷彿能看穿人心的美丽眼睛,伊凡诺娃觉得自己刚才的冲动好像全被看光光了,她的脸颊微微泛红。赛尔菲尔转向维多利亚,只有轻轻点头,没有多说什么,维多利亚行礼后便离去了。看到那女人离开的背影,莫名地令伊凡诺娃感到火大。不过那把火才刚烧起来没多久,就被摸摸她的头的姊姊给捻熄了。那群对高阶将领抱持强烈憧憬、初次见到高高在上的中将大人竟然会主动和她人进行肢体接触的海兵们,纷纷忍不住发出讶异的尖叫。伊凡诺娃在心里责备了大惊小怪的部下们,同时也好好地唸了顿心花怒放的自己。不过,要是在这种时候被姊姊牵着鼻子走,那就太不像她了。
「您在大庭广众之下……」
「不行吗?」
「呃?我的意……」
「妳的意思是,担忧着心爱妹妹安危的我,见到妹妹平安归来虽然感到十分开心,仍然不该给疲惫的妹妹摸摸头、给她一点奖励吗?」
这句话不单令伊凡诺娃傻眼,就连随侍在旁的海兵们也瞠目结舌。更令人目瞪口呆的是,赛尔菲尔中将说这句话时真的就像单纯担心妹妹的姊姊,严肃的外表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多愁善感的美丽神情。暂且不论军阶上的残酷差距,即使彻底展现出担忧的心情,本质上难脱冷豔的表情仍有一股难以接近的美感。
「……被您打败了。」
过了一会儿,伊凡诺娃才发现姊姊是在整她。仔细想想,姊姊她就算私下和自己相处也几乎不形于色。纵然情绪变化再大,顶多只是扬起微笑抑或冷笑。因此,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表现得这么夸张,除了整人以外不作二想。
「如果您摸够的话,我想下去休息了。」
「可是我还没摸够呀。」
「那么或许您可以趁我休息时继续摸。」
儘管没有恶意,这时伊凡诺娃却相当排斥姊姊这种黏人的态度。换作平常时候,姊姊这么做的话她肯定开心到不像话。可是,刚脱离战斗没多久的身体已经开始感到疲惫,她也知道卸下战意后的身体会疼到什么程度。这种时候,除了怪罪把自己打得遍体鳞伤的维多利亚,最好还是进行完善的休养比较妥当。因此,不待姊姊收起恶作剧的态度,伊凡诺娃便无礼地逕自离开了。不过姊姊真不愧是省油的灯,纵使妹妹如此无礼,她仍然跟在任性的妹妹身后,就这么一路随着她回到舰长室。
一关上门……宛若某种信号般,完全恢复到正常模式的伊凡诺娃旋即扑倒在床上哇哇大叫。
「我的手、我的手好痛啊……还有脚!啊啊,可恶,都是那女人害的,都是那女人!啊哇哇……」
「这点瘀伤,擦擦口水就会好了吧。」
赛尔菲尔的声音依然像是个担心着妹妹的好姊姊,看样子她相当乐在其中。
「那样就会好的话,您可爱的妹妹现在早就活蹦乱跳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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