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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估错了?

第六十九章

司马嵘面色平静,只一双黢黑的眸子深不见底,不记得自己在墙角站了多久,只是感觉到衣摆被雨打湿了,这才转身往回走。

重新在榻上躺了片刻,脑中将刚才听到的只言片语反复咀嚼,最后长叹一声,烦躁地按了按皱起的眉心。

这种滋味着实不好受,他信任皇兄,那是因为有从小到大的交情与知根知底的了解,对王述之呢?

如今都肌肤相亲了,要说不信任他,自己都觉得荒谬,可先前那一瞬间的怀疑与动摇也是实打实的。

说到底,王述之身后的家族不容小觑。

司马嵘翻了个身,盯着映在窗子上的树影出神,因脑中混乱,又起身走过去将窗子打开,让凉风一吹,想起王豫信中的内容,猛然惊醒,狠狠拍了拍脑门。

眼下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皇兄虽然会安排护卫,可毕竟是藩王进京,人数并不会太多,王豫那边要兵有兵,随手一挥便可以安排致命的伏击。

不待多想,司马嵘立刻研磨写了一封信,贴身收好,又拿起一把伞,匆匆打开门冲入雨中。

丞相府上上下下都对他熟悉得很,侧门处的门房见到他时忍不住面露诧异。

司马嵘只搪塞了一句“有事出府”,门房见他面色冷凝,不敢多问,只疑惑地看了看昏暗的天色,乖乖将门打开。

司马嵘一路冲到那家器物铺子,拍开门大步而入,让掌柜派人送信出城,又一再强调要找身手好的,行事隐秘些。

安顿好后,司马嵘呆坐半晌,迟迟不想回丞相府。

出来得匆忙,回去该如何解释?如实相告后,将面临何种状况?

生平头一次,司马嵘瞻前顾后、踌躇不决。

城门一开,送信之人便火速出城往南而去。

店铺的偏室内,掌柜抬袖擦了擦眼角因困倦流出的泪水,朝司马嵘瞄了又瞄,凑够去试探道:“公子?”

司马嵘回过神,倏地起身:“劳烦掌柜再给我备一辆马车,一名车夫,一名护卫。”

“哎!公子稍等。”

半个时辰后,司马嵘坐着马车出了城,出城时掀开帘子往后看了一眼,唇角微勾。

只要能顺利回宫,一切都不成问题,到时元生不可能代替自己回丞相府,那“王迟”此人便只好失踪了。

而将来万一与熟人碰面,谁敢质疑皇子的身份?哪怕元生说出一切荒谬的事实,几人会信?二人相貌一样,真真假假谁又分得清?

一切的前提,都是他必须顺利回宫。

这趟出城,本就是计划好的,只需到约定之处与皇兄碰面,真假互换即可,只是现在出来得匆忙,需要等两日罢了。

给自己倒了茶,举到唇边却半晌未喝,司马嵘盯着水面的倒影,恍惚间自己的眉眼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却是王述之含笑的双眸。

司马嵘愣了愣,最后放下茶盏,修长的指尖在额角按了按,苦笑着喃喃自语:“子熙,我赌不起,还是待一切稳妥后再见你罢。”

这边人他已经出了城,王述之那边却急得差点上火。

好端端熟睡的人莫名其妙不见了踪影,他看着大开的窗子,差点以为是被谁掳走了,最后还是从门房那里得了消息,又急急忙忙派人出去寻找。

“先去那家器物铺子!另派人去城门!”

王述之心思敏锐,一听说人出了府,还是在天未亮的时候,便有了不好的预感,顿时后悔不迭。

本以为他睡得沉,必要天光大亮才能醒来,没想到竟出乎意料,目前来看,他极有可能是看到了书房里的信。

“禀丞相,那掌柜似乎装聋作哑,问不出什么,不过城门口倒是查到了消息,晏清公子出城了。”

王述之精神一振:“哪个方向?”

“走的南城门。”

那就当真是冲着二皇子去的了,竟一声不吭……也不怕遇到危险,实在是……

王述之磨了磨牙,早朝也不去了,直接告假,亲自出城寻人。

只是他马速虽快,却是直直迎着景王回京的方向而去,司马嵘则离开京城并未多远便停了下来,宿在了一户“农家”,静候消息。

出城越远,马车牛车印迹越少,王述之一路找下去,整颗心都提起来,终究还是豪无所获,勒停马朝远处望去,眉眼间添了几分凝重。

这是不告而别,为何?

“多安排些人,继续找!”

“是!”

王述之不便在外滞留太久,只能无功而返,每日等候消息,却依旧没有司马嵘的下落。

一个月后,景王一对人马逐渐靠近京城,在离安排好的“农家”不远处那片树林旁边停下休息,与中途数次停歇并无不同,再次启程,马车内便多了一个司马嵘。

司马善一甩缰绳跳到马车上,扳着司马嵘的肩将他从头看到尾,满意地笑了笑:“气色不错!”

司马嵘急急问道:“路上遇刺了么?可曾受伤?”

司马善一愣,面色顿时阴沉下来,咬牙道:“好几拨呢,不是土匪便是强盗。哪里这么巧,冒出如此多的恶汉?哼!看来想要你命的人不少!”

“那你……”

“无碍。”司马善摆了摆手,“好在我早早有所防备,护卫也是精挑细选,不过有一拨人着实厉害,我们以少战多,差点不敌,竟有大半护卫受伤,只是不知他们为何又突然收手了……”

司马嵘蹙眉,心头微动。

“我倒是无碍,元生却受了些伤。”

司马嵘这才注意到一旁存在感极弱的“替身”,转头打量。

元生让他看得头皮发麻,忐忑行礼:“见过二殿下。”

司马嵘急忙拦住他,微微一笑:“伤到哪儿了?”

元生双眼瞪大,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明明上回见面时,这二皇子还是凶神恶煞的面孔,怎么今日如此和气?

司马嵘见他发愣,挑了挑眉。

“伤在肩上,并无大碍。”元生急忙回话,说完瞟了他一眼,忐忑道,“二殿下回宫后,我可以回到公子身边么?”

司马嵘顿了顿,许是看他顶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皮相,却一副轻声细语的架势,分外不习惯,便转开视线:“会让你回去的,先住景王府。”

元生点点头,不敢再多问,他也知事关重大,自己轻易脱不开身,不过景王待他极为宽厚,这二皇子看似也并不似出尔反尔之人,这条命本就是捡回来的,只要有希望,他便能沉得下心来慢慢等。

司马嵘瞥见他眼底不加掩饰的情意,忽然有些羡慕他的简单,想到京中的王述之,目光微黯。

丞相府内,阴云笼罩,一个月来,人人都踮着脚走路,可谓心惊胆颤。

丞相大人一向好脾气,遇到再大的事都能笑若春风,这次因为晏清公子失踪,终于换了面孔,害得所有人都不敢大口喘气。

亭台楼阁只敢私下里偷偷议论司马嵘失踪的原因:丞相会不会是……把人折腾伤了?

王述之耳力好,听到后一记冷目扫来,吓得四人齐齐噤声。

可这话却在他心里掀起了涟漪,想到那晚他酒醉后衣襟散乱的乖顺模样,又想到他的不告而别,心里滋味难辨。

裴亮走进书房时,正见到他对着一幅画怔怔出神,余光瞥见那画上的人,心中了然。

每天都要画一副不同的画像,书房里都快挂满了。

王述之听到脚步声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神色淡然地将画轴卷起:“有消息了?”

“景王一行已经快到京城了,属下派人跟踪一路,始终未看到晏清公子的身影。”

王述之沉默片刻,站起身来回踱步,捏了捏眉心:“一直盯到二皇子入宫。”

第七十章

二皇子与景王回京一事并未刻意宣扬,不过朝中都是耳聪目明之人,早早就各自得了消息,并暗中关注着。

可惜一直到景王府的大门打开又合上,二皇子都始终未曾露面,这让想要一探虚实的人纷纷失望。

司马嵘虽不曾露面,直觉却分外敏锐,心中暗笑,对司马善道:“看到我安然无恙地回来,某些人怕是要失望了。”

司马善高兴得嘿嘿直乐,他与司马嵘许久未见,路上一通畅聊,着实过瘾,想到他当初所受的苦,再看他如今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大感欣慰,在他肩上重重拍了拍:“让他们绝望的日子还在后头,不过一会儿进宫,还是小心为上。”

司马嵘点点头,沐浴更衣后去了元生那里。

元生听见动静,连忙将手中的书放下,行礼过后,便翻出几只细口瓶,眼巴巴地看着他,低声问道:“二殿下,现在上药么?”

这是早早便商量好的,司马嵘点点头入席而坐,捡起他看的书:“这本医书,是那神医送你的?”

“是。”元生笑了笑,手中熟练地往他脸上抹东西。

“之前我那破絮身子拖累你了,不过你得神医青眼,也算是一种造化,如今,我不再欠你。”

元生一愣,连连摇头:“二殿下言重,元生这条命也是捡来的,能重活一次已是万幸。”

“重活?”司马嵘眉梢微动,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不说死而复生?”

元生虽然不笨,心眼却着实不多,想着二人也算同病相怜,便悄声答道:“哪里是死而复生那么简单,我一醒来发现回到三年前了!白白赚了三年!”

司马嵘瞥见他一脸笑容,满眼都弥漫着甜蜜与满足,没告诉他自己也白赚了三年,而是想到当初陆子修握着自己手时那惊喜的模样,心中有了几分猜测:“那三年,陆二公子与你感情甚笃?”

元生双眼明亮:“因为受伤落下了病根,强撑三年已是极限,以为老天要将我收了去,不想竟又活了。”

虽没有明说,不过也算肯定了陆子修那三年的确待他极好。

司马嵘点点头,未再多问,只是心中琢磨着二人重生的重重巧合,委实觉得诡异。

元生见他坐姿极为端正,通身气度,再看看自己,突然分不清哪具身子才是自己的了,坦然笑道:“二殿下不必内疚,元生已是赚到了。”

内疚?司马嵘面色僵硬。

若换成上辈子的自己,为谨慎起见,即便不杀了元生,也要将他囚禁,以免坏了自己的计划。

这辈子,自己的确变得心软了。

元生自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一通捣鼓后,见他脸色变成得苍白,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满意点头:“师父的药果真有奇效。”

司马嵘挑眉:“神医收你为徒了?看来你天资不错。”

“还要谢谢二殿下与景王殿下,不然以元生的身份,哪里会认识师父。”

司马嵘见他一直心怀感恩,干脆得寸进尺:“记住这份人情便好。”

元生连连点头,顺手把剩下的药塞给他。

司马嵘未再耽搁,与司马善一道入宫觐见,皇帝与太后都显得极为高兴,当天在宫中举办家宴。

因是家宴,理当只有太后、皇帝、皇后与皇子入席,如今宫中后位已空,后宫众嫔妃没有资格参加,只有郗贵妃因代掌凤印而被皇帝叫了过去。

郗贵妃满面荣光,得到消息的庾嫔则恨得牙根直痒,自太子被废,她虽然不曾被打入冷宫,可在这捧高踩低的深宫,她这住处也与冷宫无异了。

身旁的心腹宫女见她目露愤恨,忙开解道:“郗贵妃也不过是代掌凤印罢了,娘娘坐山观虎斗岂不更好?”

庾嫔目光微转,敛了恨意,轻轻笑起来:“你说的对,那司马嵘岂是好相与的?昌儿虽然被贬,可也不是一无所靠,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太后那里,美酒佳肴正陆续摆上桌,太后却只顾拉着司马嵘说话,满面心疼:“身子还没养好,就这么长途跋涉,瞧这脸色……”

司马嵘笑道:“父皇有恙,儿臣本该在跟前侍疾,未能及时回来已是大为不孝。”

皇帝听得老怀大慰,哈哈笑道:“嵘儿有心了,朕如今已经大好,嵘儿不必挂心,既然回来了,就让太医再给你瞧瞧,将身子调理好才是要紧。”

司马嵘连忙感激应是,心中却始终记得上辈子被这亲爹对自己的不闻不问,甚至最后抓着自己做了挡箭牌,如今面对他这么一副慈父面孔,只好借着低头掩住眸中讥讽。

皇帝想起他那一手极为漂亮的字,又兴致盎然地与他聊起学问来,显然将一干皇子都冷落在旁。

郗贵妃看着静静坐在一旁的四皇子,暗中着急,偷偷冲他使眼色。

四皇子安抚一笑,瞅着司马嵘又被太后拉去说话,不着痕迹地靠近七皇子,悠悠叹道:“唉,可惜少了三皇兄。”

七皇子年纪尚幼,心智稍嫩,他本就与司马昌关系亲近,听了这话顿时忿忿:“太子刚被贬为庶民,二皇兄便回来了,还说回来得不够及时?”

满室顿时寂静无声,皇帝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各人心中纷纷思量。

这就是说他冲着太子之位回来的了,只是不知皇帝恼怒的是言语冲撞的七皇子,还是别有用心的司马嵘了。

司马嵘朝四周扫了一眼,波澜不惊地叹息了一声:“唉……”

只一声叹息,连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越是这样意犹未尽,各人的肚子里越是九曲十八弯地思量。

司马嵘随便他人如何揣度,只控制着自己避开锋芒。

太后顿时心疼,朝七皇子瞥了一眼,淡淡道:“既然知道司马昌已为庶民,怎么还以太子相称?”

七皇子顿知失言,脸色一白。

郗贵妃忙打圆场:“酒菜已备好,二皇子带病归京实属孝心一片,想必一路也累了,快过来用些吃的。”

皇帝朝司马嵘看了一眼,目光中的温和慈爱已褪去几分,笑道:“今日为家宴,不必拘礼,都入席吧。”

郗贵妃自知身份尴尬,便站在一旁为太后布菜,趁着还未开席,抹了抹眼角,叹道:“二皇子如今总算大好,先皇后若是在此,定会为他高兴。”

皇帝当年被迫娶谢氏女为后,对谢皇后与司马嵘一直不待见,如今过了这么多年虽已淡然,甚至也重新启用了谢家,可突然听人提起谢皇后,心里那根刺似乎又浮起来。

司马嵘头疼,宫里这些勾心斗角的伎俩怎么多年翻不出新花样。

“父皇,儿臣有个不情之请。”司马嵘忽然跪下。

众人齐齐一愣。

司马嵘正愁火候不到,郗贵妃便给自己递了把柴火,眼下皇帝已经对自己起了疑心,正适合他的计划:“请父皇允许儿臣出宫居住。”

太后吓一跳,忙看向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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