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噱头罢啦,”楼痕见张子尧似已经猜到,他笑了笑,“无论本王蒙不蒙眼,最终站在父皇面前的只能是雪舞或者芳菲。白日那一出,不过是为了让其他的人输得有一个心服口服的理由罢了……唔,子湖倒是个聪明的,就这么猜到了原因,可惜了可惜了。”
话是这么说,然而声音里却丝毫听不出任何觉得“可惜了”的成分在里面。
张子尧听得云里雾里,便大胆地问道:“王爷何出此言?”
“雪舞十岁开嗓,十二岁名满皇城;芳菲九岁开嗓,十三岁拿下“皇城第一歌姬”的称号,至今四五载有余,两位歌姬跟随这班子游遍大江南北,获无数慕名的王公贵族、官僚子弟送的奇珍异宝,其中对于戏子歌姬来说最为贵重甚至是视作生命的,莫过于她们身上那一身行头。你大概不知,雪舞头上的那顶点翠羽冠,够换皇城大宅三座,闹区商铺一街,听说是百年前宫中流出的珍品,百年翠色不褪,哪怕是如今与宫中众宝贝相比,那也是毫不逊色。”
张子尧越听越惊,最后只有张着嘴发呆的份儿了——点翠手艺他多少是知道的,那便是从翠鸟的身上将它们颜色鲜艳的背羽取下,按照顺序排列点缀在珠宝、贵重金属中作为色彩填充,根据翠鸟身体部位的不同,点翠的颜色深浅也各不相同,若按照饰品的轮廓顺序深浅排列,可使得一件成品点翠首饰色彩栩栩如生……
点翠件有色彩百年不褪的说法。
且因那些背羽皆从活着的翠鸟身上取下,手法残忍,反倒不知怎的越发成为人们追逐的对象,大约是百年前,点翠件制作达到巅峰,绝世佳作层出不穷……直到近些年,有些诗人、学生甚至是朝廷官员发出了这种取生灵性命的“艺术”实为有悖于道德伦理,点翠手艺才逐渐销声匿迹,不仅产出量大不如前,就连新作的精美程度也不可与往日同语。
原本他以为张子萧那小鸡戏水图换一座宅子已经足够黑心,没想到,这世界上还有更加黑心的存在!
就一顶羽冠!
他白天甚至没多往上面看一眼,若是强行回忆最多说得出三个字:蓝色的!
那姑娘的头上顶着三座宅子啊!!沉不沉?!
☆、第十三章
张子尧“这这这”了半天,心想这年头宅子都不是宅子了似的,这些皇城的大人们当真是脑子有毛病啊……然而这话当然不敢当着面前这位“大人”说,只是看着他小酌一杯,淡然道:“所以,除非是其他的歌姬能突然变出一身能与雪舞、芳菲身上那些个东西媲美的珍品,否则那可是皇家宴席,自然寒酸不得,本王费心思找来的人,若是被有心之人从中做了文章才是不划算。”
楼痕放下杯子,道:“而且她俩未必比子湖唱得逊色,虽然本王更喜爱子湖的唱腔,然而你看她那身打扮……”楼痕似不忍再提地摆摆手,“衣服本王还能勉强提供个差不多的,那点翠羽冠,倒是让本王上哪儿去找差不多的?点翠手艺从古至今不仅未见精益求精,反而有倒退的迹象,近些年的点翠作品和那些百年前的比,几乎不在一个档次,这些个手艺人啊……”
“……”
“啊,抱歉,不是说你。”
“无碍。”
张子尧厚着脸皮接受道歉。
哪怕他心中清楚此情况放在绘梦匠身上同样完美适用。
张子尧眨眨眼问道:“就不能让雪舞姑娘她们借来用用?”
楼痕扔给他一个“你是不是傻”的表情,同时张子尧也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说了相当蠢的话,老老实实闭上嘴,接下来两人便不再讨论关于那些个戏子歌姬的事儿,转而说起了画的修复问题。
此时前厅的气氛相比起之前已经放松许多,经过前面的一番密集谈话,张子尧不怕死的性子终于有所缓和,说话不再愣了吧唧,勉强算得上是对答如流。虽然让他非常汗颜的是,眼前的人似乎莫名其妙错把他当作那幅《翠惊湖光》本来的作者,张子尧几次想要告诉他真相,都被他及时打断,用别的话题岔开了。
差点没把张子尧给憋死。借到了鸟兽真灵这事儿对于点龙笔传人一脉是值得骄傲的大本领,张子尧并不想替张子萧领了这荣誉,当然后来鸟又跑了这种奇耻大辱,这锅他也没准备替张子萧背。
等楼痕看着兴致挺高地说起自己年幼时候看过的《凤栖梧桐图》造就了他对绘梦匠这一行的兴趣的回忆时,张子尧已经完全没有了插嘴的份儿,只能一边头昏脑涨地点头称是捧场,一边机械地往嘴里塞东西。
张子萧才是《翠惊湖光》的作者只得以后再提。
一顿饭下来,张子尧撑得肚皮圆滚滚的,眼都快变成突眼金鱼了,脸上又不好表现出自己吃撑了免得被人笑话饿死鬼,于是等楼痕提议转移阵地到庭院继续赏月用餐后点心时,张子尧差点以为对方在抱着“玩死拉倒”的满满恶意刻意玩弄自己。
虽然楼痕只是邀请他品尝皇城最出名的糕点师傅的杰出作品而已。
恰逢十五,天边的皎月如玉盘又亮又圆。
张子尧先前在前厅里陪着喝了两口淡酒,加上吃得撑了本有些憋闷,这会儿来到开阔地被这夹杂着花香的夜风一吹,反倒觉得舒爽了不少,连带着之前酒足饭饱后昏昏欲睡的冲动也褪去了些。
他随着楼痕一前一后往王府某花园走,走着走着忽然便见湖南的走廊亮起一团摇曳昏黄的光,大约是一秒后,前进的队伍停了下来,前头引路的小厮条件反射似地挡在了楼痕的身前,低声呵叱:“何人夜行,鲁莽冲撞?”
没有回答。
耳边听见只应属于女子的细碎脚步声起,余光瞥见那昏黄的光越发靠近,最后终于在他们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了下来,张子尧抬起头来,于是便看见那靠近之人。只见她一身素色纱衣,长发过臀,头上只是简单地绾了个发髻配素色银簪,纤纤素手执一盏黄纸扎的灯笼,灯笼上用红色的笔简单地勾勒了朵红莲,而那昏黄的光从灯笼中发出,照亮来人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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