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罗强入狱生活的转折点。
从那天开始,三监区所有人都明镜儿了,一大队七班的那个犯人,是道上的,真的不能惹。
就连隔壁三班的班长老癞子,一贯的横主儿,硬点子,再看二九四的眼神儿都不一样了,走路躲着走,看见二九四就像开车碰见路障,默默倒车,掉头,转弯。
罗强那天甚至没有被铐走,没关禁闭。因为第一,警察找不到任何证据,谁也没看见,没看到;第二,手铐,禁闭,铁笼子,对这号人,还有用吗?没用。
这人一出手,就是亡命徒的路数。
啥叫亡命徒?就是对对手没怜悯,甚至不给自己留退路。
你狠,我比你更狠。
你不服再来,命我都不要,我打到你服。
邵钧握着警棍的手一直在发抖,头皮发麻,眼底充血,脑袋都快炸了。
他那天没跟罗强说一句话,难以置信。
他脑子里回旋着记忆中的某一天,二九四在食堂里蹲着,跟他说,馒头,再给来俩。
二九四在操场上,拽给他两包鸭胗肝牛肉丝。
二九四躺在病床上哼唧,讨厌,不许偷看老子撒尿。
二九四歪在床上,一边儿吃得满嘴滴油,一边儿跟他扯淡,逗贫,唇形浮出笑模样儿,笑得特别真实……
这他妈是同一个人吗?
这绝逼不是同一个人!
邵钧抓狂了,也是因为这事儿忒么的简直就像抽他的脸。是他力主把这个人放出来,看病,治伤,养好了,回来干活儿,挣工分,而且还特意分到新犯宿舍,用心罩着,护着,生怕这人再挨整。更重要的是,二九四和老盛都是他七班的人,新犯人出手就把大铺灭了,视管教和监规为不存在。
邵钧跟一大队几个同事面前,夸过海口,特别有谱:你们放心吧,对付这种犯人,我心里有数,我已经跟他谈好了,他认我了,他听我的话。
——你心里有个屁数啊!
三监区一大队连着出了两档子意外事故,难免惊动领导,郑克盛给送到清河医院接断手,领导进到监队里,把所有队长管教排成一溜,狠削一顿。
如果查得出黑手,还能往回捞,偏偏这俩事儿,都查不到证据。
3709号晚上在办公楼让人黑了引发斗殴,没说法;老盛在厂房被切割机切飞一只手,还是没说法。
头儿怒火中烧地说:“从清河分局刑侦队调人来,查,老子不信查不出来!”
邵钧当时脑子一热,涨红了脸,大步往前一迈,跟领导报告说:“我们自己查,您别调外边儿的人!……”
头儿把邵小三儿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完全就不信任的眼神儿:“你们查?自己把自己剥层皮你干吗?……就是你们底下搞出来的烂事儿!”
邵钧那时的复杂焦灼心态,无法形容,就是咬牙切齿想要一把将罪魁祸首揪出来抡起警棍噼啪狠抽一顿,把丫的牙床子给抽出来看他还敢?!可是他又怕让外人知道是谁干的,真要是把公安刑警队的调来,能查不出蛛丝马迹谁干的?
那个土匪只能自己抽,往死里打,狠狠地调教,别人不能动!丢脸栽面儿没第二回了!邵钧这心里气坏了,委屈坏了……
后来,邵钧跟几个懂刑侦的同事,戴着胶皮手套,小心翼翼地查看事发现场。
切割机被人动了手脚,而且做得十分巧妙,只有左手操作机器、右手摆石料的时候,才会削到手。当天动过机器的五六七班班长,这几个人之中碰巧只有老盛一个左撇子,跟别人反操作,所以切飞他的右手,别人都没事儿,没有误伤。
可是谁也没看见之前两天怎么动的手脚。整间厂房四个摄像头,偏巧就那个摄像头坏了,没有多余的指纹,手法天衣无缝。
厂房里每天一百多个犯人进进出出,那么多双眼睛,倘若有人想要做手脚,计算精确,总能有办法避开旁人的耳目。说到底,这是一大队管教们管理不够严,犯下了错误。
这季度的督察考核绩效算是完了,监狱里搞连坐制度,三监区小警帽儿们的奖金因为这件事全体泡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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