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爸来了,我就放心啦!”
孩童的音还未变声,带着些男女难辨的音色,却无疑是好听得很。
龙翎见他说话又大大咧咧起来,狐疑道:“你不觉得奇怪?”
“恩?”
景昀佯作不解,想了半天,“阿爸他们好像没遇到狼,真是太好了。说不定狼群走远了?”
龙翎挑眉,单手枕在脑后,翘起一只腿搭在另一只的膝盖上,鞋尖晃了晃,“没遇到狼只是一部分,虎族埋伏了半天就是为了让人来救我们?那未免也太闲得慌了。”
景昀心里接话道:还有为什么偏偏是现在赶来?从龙族外城到这里赶路的话大概两天会到,他们昨天被堵,今天救援就到了。这时间差显然有问题,除非他们四天前就从外城出发了。
一时间两人各自想着心思,谁也没说话。景昀心里晃过一个念头,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阿爸的队伍里大概就有那个虎族的细作,若是他提前报了信,阿爸一定会带人赶来救援。
作为祭师,阿爸不能随意离开族里。每次要出门,都只有阿妈和自己出来。
能让他带着人马出门的原因,定然是收到了什么消息。
☆、第八章 疑惑
景昀不确定那个细作是否混在阿爸带来的人马中,若是,对方跟来的原因是什么?想趁乱下手?
他坐在马车上四下环顾一圈,众人此时都是松了口气,有救援前来多少算是安定了人心,若是这时候下手,说不定还真是好机会。
所谓暗杀,要的就是一击致命。
景昀眯了眯眼睛,突然道:“族长,你累吗?”
龙翎显然也松了口气,较之前的焦躁而言温和了许多。他侧目看向依在窗框边的人,浓眉挑起,“怎么?”
“我一个人在车上,又不能动……很无聊。”景昀的脑子里压根没有自己跟人打滚撒娇的经验,更别提现在身子里住的是一个成年人的灵魂。
他努力将姿态放低,眨了眨漆黑的眼眸,效仿亓笙傻乎乎的模样歪了个脑袋说,“族长能陪我吗?”
龙翎:“……”少年族长有些疑惑地看了看他,但被这人拜托的滋味显然很好,架子只端了一会儿,便如赦免之姿潇洒一挥手,“看你这可怜模样,得了,陪你便陪你罢。”
景昀僵硬着脸,赶紧点头,还扯开嘴角干巴巴笑了笑。
“谢族长,呵呵呵。”
山路那头忙碌了一整夜,期间众人隐约听得有狼嚎之声,奇怪的却是始终只闻其声不见其影。
等心惊胆战的一夜过去,至翌日中午,艳阳高照,众人才终于看到了满头大汗似在水里泡了一整夜的族人们。
“阿爸!!”
“孩子!!”
救援队伍里大多是中年男子,因为狩猎季是锻炼年轻人,他们的长辈便都在族中等着。山石被搬开,亲人相见的喜悦和轻松一下涌了出来,年轻人到底沉不住气一些,已是忍不住向亲人们冲了过去。
龙翎和景昀靠在马车边看着,昨晚上龙翎让人给景昀做了根简易拐杖,就见景昀一手撑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朝自己的父亲走去。
“昀儿?!”景冥吓了一跳,不知道他伤得如何,不敢伸手抱起来,只能蹲下身扶着他的肩膀,将儿子半搂进怀里小心查看,“伤哪儿了?疼吗?”
景昀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庞,心里动容。阿爸年纪不大,他和阿妈成婚时都不过十五岁上下,先头几年未有孩子,如今自己八岁,阿爸和阿妈依然未到而立之年。
只是男人是个容易操心的性子,年纪轻轻眼底已是一派风霜之感,但不可否认的是,景家的男儿代代都生得分外好看,或英俊或潇洒或儒雅,可能真是应了祭师有法力一说,只肤容来看是从不显老的。
景昀一时有些心情复杂,一边摇头说不痛,一边紧紧拽住了父亲的衣角。
这个男人到死前都拼命地守护着景家的尊严,爱护着自己的家人。若他们只是普通人家,父亲的负担不知道要轻多少,或许阿妈也会更快乐。
“阿爸……”景昀抿了抿嘴角,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将脑袋杵进父亲怀里,默默地蹭了蹭。
此时,就算不故意效仿亓笙,他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了自然而然的孩子气息。
在父亲面前,无论自己多少岁,永远都是孩子。
他贪恋这一刻的拥抱和温暖,闭上眼睛感受,竟就不愿再睁开。
没有什么比家人的怀抱更能遮风挡雨,不用有任何顾忌和疑虑的地方了。他深深吸了口气,嗅到父亲身上好闻的草药香,那是龙族的男人们最常抽的一种药叶烟,在阳光下暴晒过后再点燃的味道。
干裂的,带着一点泥土气息的味道,幼年记忆里父亲的味道。
景冥有些诧异,怀中的孩子好似在撒娇?有这种可能吗?这个从小到大自尊心就比任何人都高,比任何人都好强的孩子,居然轻易地就表现出了脆弱。
景冥有些受宠若惊,伸手拍拍儿子的脑袋,嘴角勾起一抹欣慰地浅笑。
他哪里知道,怀里的儿子是自己的儿子,却也不是自己的儿子呢?对于景昀那二十几年失去了所有亲人,看了太多生离死别的人生来说,眼下的每一刻都值得他去珍惜,去铭记。
景昀缓过神来,抬起头四下环顾。
人群里没见到那个细作,他想问,却又无法确定这时候虎族是否派了细作来,万一自己想错了呢?
只好闭口不言,被景冥拉着,看向走过来的几人。
龙翎和三位长老走近他们,其他族人已经各自上车准备离开了,妇孺前头是结队的男人们,他们骑着马背着弓箭,让人心里安稳不少。
车队开始缓缓前行,龙翎他们却站在原地。
龙翎问:“祭师为何会突然赶来?”
景冥道:“其实……属下是受到了真主的召唤。”
“真主?”
龙翎一皱眉,其他三位长老则是一愣。
弦长老不可思议地道:“你听到真主的声音了?你……你不是没有能力吗?”
景冥被这么直白地说“没有能力”,脸上略带了点尴尬。
“不是听到声音,是前几天火曜石突然发光了。”
火曜石乃代代祭师继任大典时需要佩戴之物,普通人拿着不过是一块火红色的石头,而当祭师朝它许愿时,它会从里向外地发光,起到回应愿望之意。
只是祭师的能力消失后,龙族的火曜石就蒙上了灰,再没发过光。
而现在,景冥竟说火曜石发光了?
三位长老顿时惊疑不定,“是真的?你会不会看错了?可……怎么会?”
弦长老一时不知该喜该惊,要知道两百年前的传说居然成了真,哪怕这是他们一直遵从的信仰,亲耳听到的一瞬依然不知该作何反应。
知长老倒是猛然皱眉,“难不成是龙族要出事?”
不怪他如此想,毕竟是多年没发生过的现象,此时突然显灵,很难不让人担忧。
景冥点头,“属下正是担心不已,这才带了人马寻找族长,没想到半路就遇到这样的事。”
他转头看了看已被清理干净的山路,神色复杂。
三位长老面面相觑,都看到彼此脸上的惊疑不定。遂又问了具体时间,当天发生过什么事,是不是景冥做了什么等等。
景昀站在一边听着,他面上没什么反应,内心却是震惊不已――火曜石发光的时间,竟然就是他重生的那一刻。
难不成是火曜石感应到了什么?
“其他的事回去再说吧。”龙翎打断三位长老执着地追问,“回去亲眼看看不就清楚了吗?”
三位长老这才回神,不等龙翎再说,赶紧各自上了马车,催促马夫启程了。
这一走又是两天一夜,路上倒是稀奇地没有遇到狼群。等回了龙族外城,城墙上传来欢呼。看到孩子们平安的女人们也各自松了口气,互相张罗着要去弄些什么好东西为大家接风洗尘。
景昀看着熟悉的龙城,眼底情绪沉得很深。
城外成林的繁茂树木,灰色城墙上爬满的藤蔓,龙族的图腾标志刻在城门上方,那是一只青色勾着金边的龙头,图腾下方则写着一个硕大的“龙”字。
城门大开,外城里的景色一览无余。马车和马队陆续进入,两边屋舍高矮不一却是排列整齐,大道于城门笔直向前,至外城中间处又呈十字交叉型将道路和房屋分割开来,若是从高处往下看,整个龙族外城便是一个规规矩矩的“田”字。
一路看来,这里的守卫和巡逻护卫最多。毕竟是龙族外城,担当着盾牌角色,城墙都比其他城池要高出许多,也结实许多。
也不知龙族祖先当年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龙族从外城至中城到内城,采取的是一条直线的方式。外城城墙圈住的是整个龙族,通过笔直大道一直走到“田”字尽头,便有通往中城的城门,守卫和巡逻护卫又是不同,中城内又分几个小城,其中有河流有山丘,并不是直来直去的城对城,若是快马加鞭,中午从外城出发,到中城最近的小城区大概要一天半时间。
同理,穿过中城才能看到进入内城的城门。
一行人在外城稍作休整。
外城又叫“津封”,和中城内城不同,没有其他小城。这里最不显繁华,房屋朴素,房屋底下有很多隧道,上面看起来交通发达,通路以人马最为便捷的行走方式为主,地底下则如同一张大网,关键时刻能起到大用。毕竟是龙族的盾牌之城,比起内城的繁华,这里更看重防御和攻击。
城墙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有t望台,守卫的素质也是最好的。
马队各自散去,马车也在不同的几家客栈门口停了下来。
有人在外城有亲戚,便就此与大部队分开了。到了这里就已经是回了家,族人能自由选择回内城的方式。
身边的人各自告辞离开,景昀自然是跟着族长,阿爸将他背上客栈,又给他叫来热水和饭食,嘱咐他好好休息。
龙翎也跟了进来,景冥看他,龙翎便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只管去跟长老说清楚,其他事稍后我自会询问长老。”
景冥顿了顿,“族长是要留下?”
“我累了。”龙翎说完,不想再回答,径直走到房屋里头,躺上了景昀睡着的床铺。
景冥只好行礼告退,又为两人关好门。等走廊上的脚步声走远了,龙翎才问:“回来的路走得真顺。”
景昀闭着眼,鼻子里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回到久违的家,他的神经不可避免的放松下来,果然就觉得累得不行,这一路他都警惕着四周,生怕有埋伏出现,可如同龙翎所说,这一路太安静了。
越是没有动静,越是让人不安。
“虎族是吃饱了撑的吗?赶了几头狼,炸了几块山石,完事了?”
景昀良久没有回答,直到龙翎以为他睡着了,正要起身,却见景昀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漆黑的眼瞳似乎藏着许多情绪,终究却归于一片平静无波。
“我阿爸可能有祭师的能力了。”
这话听起来没头没尾得很,龙翎怔了一下,陡然瞪大双眸,“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语子和香菇菌的地雷~~~>////<
此文的设定是木有“国家”存在的,若有童鞋实在觉得别扭,可将族=国来看待~不过族中人数、繁华度等等比起我们熟知的“国”要少很多。
PS:关于龙族地图,借鉴的是《进击的巨人》人类居住地图。不过龙城显然要小很多就是了。=W=~
☆、第九章 仇人
龙翎还未惊讶完,又立刻反应过来,“你是指因为火曜石?”
“这只是一方面。”景昀坐起身,背靠床头,看着龙翎的眼睛道:“我们一路上都没有遇到狼群,这才是引起我怀疑的地方。”
龙翎喃喃:“传闻祭师可占卜吉凶,预测未来,飞禽走兽无一不从。”
景昀点头,“正是如此。”
他抬手揉了揉额头,心里总觉得哪里古怪,却又说不上来。
龙翎看他,“你觉得是你阿爸控制住了狼群?”
“他若有了这样的能力,自己会不知道吗?”景昀抬眸看他。
房间里一时陷入沉默。
龙翎面朝床顶,双眸睁着,道:“这是怎么回事?祭师不知道?又或者他知道,却是刻意隐瞒了?”
景昀脸色一沉,饶是对方是自己父亲,他也禁不住心里一阵胆寒。
上一世被背叛的经历实在太多了,景昀已经习惯性怀疑任何人任何事。
他坐起身,不顾脚伤艰难地下床,跪伏在地磕头谢罪。
龙翎没有阻拦他,只是在床铺上侧了个身,目光扫过景昀小小瘦瘦的身子,语气听不出任何感情地问:“还不能证实是不是这么一回事,为何下跪?”
“若景昀没有猜错……应当是父亲刻意隐瞒了能力之事,虽不清楚原因,但瞒着这么大的事无论如何不是妥当作法,景昀愿为父请罪,还请族长稍作忍耐,暂作不知。”
“哦?”龙翎眯起眼,手指在床沿边轻敲两下,“你打算怎么做?”
“景昀自会想法子查清楚这件事。”脚伤隐隐作痛,景昀额头渗出汗来,却始终恭恭敬敬以额头点地,半点没有起身的意思。
龙翎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起来,身上还有伤呢,像什么样子。”他疲惫地翻了个身,以背向着景昀,面朝里喃喃:“我宁愿相信祭师是有自己的原因暂且隐瞒。”
景昀小心地起身,拖着伤腿坐到旁边椅子里,呼出口气,低声道:“我也……”
他抿了抿嘴角,哪怕是自己的父亲,他此时也不敢,更没有资格保证什么。
龙族律法森严,一旦有判出者,下场绝不会轻易了之,而他和母亲到那时也脱不开干系。
他看向窗外,明明阳光明媚,可心里装了事,只觉前途多难一刻也轻松不了。
手指揪住衣袖,还未及细想,又听龙翎慢慢道:“提摩,你太过严肃了。”
景昀一愣,回头看向床上之人。
他并不是惊讶于龙翎对自己的评价,而是因为龙翎叫了他……提摩。
族长所赐名字意味荣耀,大多取自古老的龙族语言,而非现在的常用语。
一则表示地位,二则表示对祖辈尊重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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