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走百病”尚未结束,马进良呆了没一会儿就向雨化田告辞了。
雨化田今日却颇有兴致,竟是要在府中夜游。鸳鸯身心疲惫,可他要自己陪着,却是不能拒绝。雨化田问道:“可识字?”
“识得一些。”鸳鸯在他身后细声回答。他又问:“那日的花灯呢?”
鸳鸯一愣,随后想起雨化田是问那盏写了《青玉案》的花灯,她道:“本是带出府去了的,掉下桥的时候一并落江里了。”想起来却是有些遗憾。毕竟这是锦绣送她的。后来她见锦绣的花灯也没了,定然是推搡的时候弄坏了。
雨化田又说晚上太黑,夜游的话必须有灯笼照明才好,这便命人去收拾了一盏花灯来。只是花灯之上只有一副海棠春睡图,并无题字。鸳鸯以为这也是极好的,偏偏雨化田又令人拿了一副笔墨来,让鸳鸯在上头写字。
鸳鸯道:“大人,奴婢久不操笔墨,怕是会写坏了。”
雨化田冷冷一挑眉,鸳鸯只好瘪了嘴,拿了一只紫毫沾墨,略一停顿,写了首苏轼的《海棠》。雨化田见她笔法确实有些生疏,像是许久未练。知道她所言不假,问道:“今日是谁救了你?”
鸳鸯久久没有回答,雨化田看去,只见她正皱眉想着什么。
他冷哼一声,鸳鸯方才回神。只见雨化田沉着脸,脸色很是不好。她赶紧解释道:“奴婢该死。原是大人让奴婢题诗,奴婢想起了以往大观园里几位姑娘的诗,那才是极好的。”
雨化田听了,仍是淡淡地看着鸳鸯,可微微抿着的唇显示他的心情实在不好。鸳鸯略略低头,道:“大人,奴婢知错了。”
雨化田瞥了她一眼,道:“蠢物。”
第34章
鸳鸯咬了咬唇,自觉站到雨化田身后,一声不吭。事实上,雨化田仍是看不出是喜是怒,左右这句骂人的话表示了他的心情不好。想鸳鸯前世,老太太虽性子大,然而鸳鸯懂得她的心思,讨她欢喜,老太太是极少对鸳鸯疾言厉色的。至于别的主子,因着老太太的面子,倒是对她客客气气的。
故而,被雨化田呵斥了一声,她底心自然不好受。
花灯提了字,雨化田便让鸳鸯提着灯在身边走着。那花灯转动之时,明晃晃的烛光映出一句“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煞是诗情画意。鸳鸯低着眉目,眼角瞥见的是雨化田的银边云纹衣角,她落后他一步,不紧不慢地跟着。气氛却是有些沉闷,只因雨化田素来冷艳,鸳鸯又不知和他说些什么,因此便一路沉默着。
走了一会儿,只见一个小太监前来见礼,说是马进良求见。这马进良前脚刚刚走,后脚又来了,也不知是甚么大事。不过雨化田像是早有预料,他微微勾了勾冰冷的唇,道:“先带马大人去书房。”
听雨化田要和马进良去书房商议事情,鸳鸯自然要跟随去的。到书房的时候,马进良已经在外间等了好一会儿。他们二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鸳鸯放下花灯,便为雨化田解去披风。待要吹熄花灯的时候,雨化田倒是说让它就这么点着。
鸳鸯应了一声,只将花灯挂到一处架子上。自去外间吩咐人送茶水来。
他们商议事情的时候,和以前一样是不许鸳鸯进屋里伺候的。却不料今日一谈却是许久,鸳鸯在外间等着,已是困意满满。待到四更之时,鸳鸯已是撑不住,小手握成拳头托着额头便阖了眼睛。
房内,雨化田和马进良虽是一夜未眠,可神色却是极好的。两人议完事情,天色已近月白。一前一后出了门来,见鸳鸯已是伏在桌上睡了,马进良赶紧别开目光,对雨化田行礼道:“督主,属下先行告退。”
雨化田点点头,待马进良走了,他才慢慢走近鸳鸯。巧是架子上挂的那盏花灯刚刚燃尽,烛芯上的火苗子一熄,一缕白烟便袅袅飘出,花灯上那一句“唯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却是笔墨如新。雨化田的目光从花灯一直落到鸳鸯身上,他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鸳鸯的脸蛋,看她因他冰冷的手指而微微发颤,他便露出一个得意的表情。随后,他将披风拿来,将鸳鸯的身子一裹,抱着她去了主屋。
不说鸳鸯对于圣旨赐婚一事觉得如在梦中,十分不真切。便是皇帝朱见深在第二日想起来自己尚且不知道那被赐给雨化田的女人的身份,当即着人去查了,一查却是雨化田跟前的大丫鬟,朱见深也觉得自己当时是酒喝多了,喝迷糊了。
虽说雨化田是个太监,但他好歹也是西厂厂督,是为他天家办事的,娶一个丫鬟出身的女人也实在说不过去。只是这皇帝开口,金玉良言,自然不能言而无信,好在厂督府里还传来消息,这雨化田对大丫鬟金鸳鸯是十分宠爱的,朱见深便想,既然他自己欢喜,那配不上便配不上罢,何况,他这是太监娶老婆,又不是正常男人娶老婆。说实在的,要不是雨化田是为他天家办事的,就他一个太监,娶个丫鬟那是门当户对。朱见深这么想着,打了个哈欠便敲定了此事。
当日令总管太监带着圣旨去厂督府颁布了,内容无不就是鸳鸯贤淑贞静,特赐婚她与雨化田二人之类。鸳鸯接到圣旨的时候,便是之前心里有了打算,可此刻也难免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这圣旨是当着厂督府上上下下所有的人的面颁发的。不论是认识或不认识鸳鸯的,心底都对鸳鸯十分同情。只是因雨化田在场,所有人都只是将这心思埋在肚子里,没人敢说出来的。
总管太监颁完圣旨,还奴颜婢膝地恭贺了雨化田一番,不过雨化田态度傲慢,瞥了他一眼,道了一声不冷不热的谢。总管太监听了,呵呵笑着,连说不敢。
虽说圣旨一下,鸳鸯的身份便不同了,可是,在雨化田那里,根本没有任何变化。总管太监一走,雨化田让鸳鸯把圣旨拿去屋里的格子一放便了事了,鸳鸯还得继续伺候雨化田。鸳鸯见里头已有好几道圣旨,她对里屋的物什放何处最是清楚不过,因此也知道,这放圣旨的格子下面一层便是放伤药的——谁家接了圣旨不是当宝贝一样地供着?也就雨化田这样了。
鸳鸯见雨化田似乎没接到圣旨一样,这导致了她也觉得皇帝赐婚这种事情根本没发生过一般。她的许多话也不知如何开口。比如——她要如何对金老爹他们开口。再比如——她如今是奴籍,这样的身份嫁给雨化田岂不辱没了雨化田?雨化田是不是要把她的卖身契先还给她?想到这里,鸳鸯也想到了那道尽说了一堆空话的圣旨,皇帝应该知道她的身份吧?而雨化田好歹是西厂厂督,她这样的身份根本配不上他。还是说,在皇帝的眼底,雨化田也只配她这么一个丫鬟?
她猛地一怔,被自己的猜测吓到,立即摇摇头,只顾盯着手中的砚台看。
雨化田头也不抬,道:“稀了。”
鸳鸯便赶紧加快研磨的速度。
等雨化田写完了一份折子,他便抬头看着鸳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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