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艾子明的承诺在前,游敏内心深处根本没信过他。果然到了十二月,艾子明对“让他走”这事就再没提过,几次见面,说的都是春节的安排。听他的话,还有让游敏陪叶宁予出国度假的意思。
艾子明绝口不提“走”,游敏也不提,与叶宁予的周旋比往常甚至还上心些。他想过艾子明可能会提醒叶宁予些什么,但转念一想,就这么个人,这样个脑子,恐怕说什么都是白说,反而放下心来。
唯一值得担心的倒是艾子明——不料天作美,圣诞节前,梁先生携娇妻爱女同游迪拜,艾子明作为董秘,自然得鞍前马后地伺候着。
他虽然走了,游敏还是等到了新年——对他来说,多一天和少一天,真是无甚分别。但不管怎么说,捱到新年才走,那对艾子明的亏欠就少一点。
中巴车把他拉到附近的县城,然后游敏又换了辆大巴,这次终于是往故乡的方向去了。途中他关掉了手机,后来索性连电话卡都扔进了垃圾桶。
在离开叶宁予的第二天傍晚,游敏到家了。
阔别多年之后,这个地方只能说更陌生了。凭借着多年前的记忆,游敏想找间当年不需要身份证就能入住的旅馆住下,可好不容易找到后,发现那一片已经成为一个簇新的商业住宅小区,而他询问的每一家旅馆,无论外表看起来多么破旧,前台的回答都一样:“必须有身份证才能办理入住”。
游敏倒也无所谓出示身份证,但后来转念一想,马路又不是没睡过,再不行网吧也能通宵呢。
最后他在澡堂子里凑合了一碗,迷迷糊糊和衣睡到天亮,就动身往市郊的公墓去。
他离开家乡时就如同一条丧家之犬,游英还躺在太平间里没有入土。与艾子明重逢之后,后者也从来没告诉过他游英埋在哪里。可公墓里埋着他的老娘,也许某个无名的骨灰盒是他的生父,所以他还是去了一趟。
一大早,又在新年里,去公墓的一路上都没人。出租车司机本来也不大情愿去,游敏就多给了两百块钱,结果司机专程绕了路,给他找了一家新年还开门的香火店,买了纸钱、元宝和菊花,送到公墓的大门口后还留了张卡片,说万一没车可以打这个电话。接过卡片后游敏道了谢,拿好东西,走了。
这个地方他也很多年再没来过,以前每到清明冬至妈妈的生日,游英都要带着他来。游英坚信亲手折的元宝比较好,每逢日子近了,就拉着游敏一起折。游敏当年心思不在这上头,折了几个就找各种理由溜号,游英从来是骂归骂,该折的一个不少。
进了骨灰堂,他也是今天唯一的访客。这里比游敏记忆里更逼仄、也更拥挤,他凭借着回忆找到放母亲骨灰盒的格子,游英的骨灰盒也在边上。
他看了很久姐姐的照片——照片肯定是艾子明选的,而且是从他们三的一张合影上剪下来的。游敏掏出手绢,将妈妈和姐姐照片上的灰都擦干净了,这才坐在水泥地板上,低着头给她们折元宝。
可他忘得都差不多了,每个元宝都折得奇形怪状。游敏心说,叫你当初不好好学,活该吧?
他在里面待了很久,久到管理员进来找人。见到他的元宝后,对方一愣:“不会包啊?”
“嗯。”游敏头也不抬地回答。
那管理员是本地人,有一只眼睛不大好,显得整张脸是歪的。但他人倒是和善,见游敏笨手笨脚的,便坐到他身边来,教他包了几个。教会后,一时也不走,反手站在几步外问:“怎么今天来?”
“在外地。有点事一直回不来。”
“哦,我说嘛。471和472一直没怎么见到人来。既然回来了,就多看看吧。”
游敏没接话,埋头折他的纸钱,一直到把所有买的金箔纸都包完,才捧着一大袋子的元宝和纸钱走到堂外的定点焚烧处,一个个地烧完了才离开。
晚上他又去了之前住过的房子——拆得一干二净,成了个公园;去了游英工作过的夜总会——还在,却已不复当年金碧辉煌的模样,怎么看怎么觉得寒酸乃至凋敝;厮混过的街道大变了模样,倒是一般的灯红酒绿;最后,他回到了那条巷子外。
这个城市也不知道大拆大建了多少回了,这条巷子居然还在。
还是和以前一样,黑黢黢的没有路灯。巷口两个巨大的垃圾桶,大冬天的,依然异味扑鼻。游敏将手揣在夹克的口袋里,站在巷口等了很久,不见人进去,也见不到人出来。
他点起一根烟,进去了。
巷子从外面看着暗,走到里面反而亮堂些。地很滑腻,走两步滑一步。游敏从巷口走到尽头,好几次觉得自己踩到了什么,可低头一看,就是那滑腻肮脏的路面,连只死耗子都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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