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桂不能久留,外头素尘叫她一声,石桂便对着宋勉竖起食指做了噤声的动作,脆声一应:“我来啦。”猫儿一样矮了腰往外头溜,宋勉看着她轻悄悄的出去,轻轻笑了一声。
他自来了宋家,冷眼没少瞧,当着他的面虽不曾说过,哪会觉不出来,这个丫头倒是个好的,既不是鼻孔朝天,又没有奴婢相,活得有人味儿。
宋勉把书卷拢进袖里,从一边出去,回房取了油纸包馒头,装书袋里,预备往学里去读书,僮儿还懒在阶下,他背了书袋点点头:“我去了。”
僮儿早已经惯了,也不跟着,扯着嘴角笑一声,也不站起来送,只甩甩手,嘴上奉承着:“堂少爷好走。”
石桂把这一箩儿花递过,素尘盯着这点子桂花叹息,这么些确不够用,石桂拎了篮儿问一声:“姑娘蒸花露,得多少桂花才成?”
把表字一去,便显得她是幽篁里的人了,素尘正没处理会,随口道:“总得有一篓儿才够的。”
一篓桂花蒸出来也只有一小瓶子花露,如今连一篓都没有,也蒸不出来什么。
城里有花圃花园,除了供人游玩,还摘下花来担到街头来卖,大户人家要这许多花,又不能每样都在院子里种,买外头侍候好了开花的来插瓶装饰,也是常事。
叶氏并不爱花,房里瓶中只插一样,深紫色绣球花,三枝一瓶,插在白玉胆瓶里,算是屋中唯一亮色,这会儿听见素尘说要一篓,石桂便道:“太太房里的花也常往外头买了来的。”
素尘摇一摇头:“我岂不知,扬州处处有花圃花园,可姑娘是再不肯用外头摘来的东西的,哪个知道是经了谁的手。”
叶文心这样讲究,连摘花的人都要挑剔,那便无法了,石桂抿着唇儿想一回:“花露是不成了,花糕倒是能做的。”
素尘微微叹一口气,摇了摇头,叶文心又不是不知此时花季已过,还着了人出来摘花,是心里头气不顺,才想找些事儿做。
石桂度着素尘的脸色语气,心头警醒,看来这幽篁里的差事并不好当,纵叶文心原来是个温文淑女,这会儿也变了脾气。
几个丫头把收来的桂花挑捡干净,倒进竹篓里,半篓子桂花送上去,叶文心眼儿一瞥又收了回来:“这半陈不新的,花都开大了,还有甚个香味,扔了罢。”
自早到午,忙了一早上,就为着半篓桂花,挑得干干净净的送上来,里头一根细枝一片碎叶都无,她这一句话,便要扔了。
素尘还笑着答应:“我原也看着院子里头花不肥,等梅花开的时候,拿那个蒸花露罢。”叶文心手中执卷,也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一手撑了头,雪白的腕子上套了两只玉镯儿,手腕一动就是玉石声响,微微一偏头:“谁知道到时候怎样。”
素尘越发不敢接口了,还是琼瑛硬着脸皮上前,陪了笑问道:“姑娘要不要吃茶,才刚送来的泉水,再不然用瓮儿里的雪水。”
石桂几个忙了一早上,到叶文心这儿不过才刚起床,散了满把的头发,手上拿着书,半晌没翻过一页,眼睛望着床帐怔怔出神,听见琼瑛开口,好半天才应了一声,眼儿一阖,算是答应了。
六出素尘两个进进出出的取茶具香炉,那线香桶儿竟是碧玉镂雕的上头紫檀做盖儿,取出来怯生生拿给叶文心看,她却懒洋洋的,声儿都提不起来:“心字香怎么能配梅花雪水,今儿不点香了,取我那银丝冰芽的团茶来。”。
她既答应了,这些个丫头各各松一口气,真个叫了冯妈妈来,她们也是吃不了兜着走,素尘依言取了团茶来。
兰溪村就出茶,石桂懂得一些,那团茶一拿出来,也只有一块月饼那么大,取的全是白茶茶心那一根,四斤嫩叶一斤茶,何况这还只要茶心,小巧一只茶炉子,细长湘妃竹骨儿六角小茶扇,六出搬了茶炉出去,胳膊底下夹着小茶扇,往廊下去煮茶。
柴是松枝,水是雪水,六出把炉子搬到竹径边,手执茶扇子徐徐扇风,石桂放下手上的活计,到六出跟前:“我来替姐姐罢。”
六出看看她:“你原来可煮过茶?”见石桂摇头,想着屋里人确是不够用,确得教出一个来替换差事,何况石桂煎过药,两个也差不了许多:“这活计讲究,可跟煎药又不相同,你仔细看着罢。”
除了烧水,还得捣茶,茶团分出一小块来,玉杵玉碗捣成粉:“这茶吃着淡,若是换了旁的,就不必捣了。”
石桂记在心里,看了一刻接过手来扇炉子,六出看她学得快,神色一松,这要是个笨手笨脚的,活可不全压在她们身上,先前叶文心发那么大的脾气也是这丫头在里头侍候着,心里约摸知道往后她就在姑娘跟前露了脸了,待她越发和善,手把手的教了她怎么煮茶,等那茶味儿出来,石桂才知那非兰非麝的香味是什么。
叶氏那儿又送了一匣子雪花酥蝴蝶卷子来,琼瑛便拿这个出来当茶,一片片烘得轻似蝉衣,摆在琉璃碟子上奉了上去。
叶文心在里间吃茶,一碟子雪花酥只动了一片,余下的全赏给下人,石桂得着两片,烘得既薄且透,雪白一片,上头撒了洁粉梅花糖,舌头一碰着糖粉,底下的酥就化开了。
一屋子丫头都当她是火气发完了,却都不敢这时候再说什么进宫的话,玉絮这些日子臊着一张脸,往叶文心跟前来回好几趟,叶文心只当没瞧见,还点了六出:“你去问问,姑母可起来了,我好往她那请安去。”
石桂一听便笑:“这会儿倒不巧,太太跟着老太太两个要往东寺做法事去。”寒衣节例来是要给宋思远点灯烧寒衣的,那件化去的棉衣,还是叶氏亲手做的,石桂没来幽篁里之前,玉兰那儿就预备起了暗八仙团花的青云绸了。
叶文心好容易下了决心,她自知道事情不对,素姑给的信越发不敢大喇喇拿出来显在人眼前,屋里几个丫头不成,冯妈妈更不成。
素姑是母亲心腹,从小一处长大,同她跟瑞叶一样,瑞叶没能跟了来,素姑就白着一张脸,说是给她做了件裙子,信就跟着裙子一道送到她手里,她心里不舍得,搂了素姑哭个不住,素姑嘴里叫着姑娘,看着是在哭,却贴了她的耳朵,告诉她必得把东西送到姑姑手里,上面写得什么,担着什么干系?
“姑姑要去几日?甚时候回来?”要不要揭了信,总要知道母亲托了姑姑什么才好,叶文心幼承庭训,不管心里想的如何,说话作事却叫人挑不出错来,若不是有这桩事落在身上,她怎么也不会想着偷拆母亲的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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