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谁知道,”青山道,“反正昨儿我没看到他。”
青山嫂子想了想,道:“他不是把他们家老宅也给卖了吗?若是回来,住哪儿?”
“能住哪儿?定然是祸害他兄嫂去呗。”青山道,“亏得我们家跟他们家早出了五服,不然,沾上一点都是倒霉的。”
雷寅双探头又往那几个人身上扫了一眼,就只觉得为首那个“绿牡丹”看着有点眼熟,可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是谁,便拉着青山的衣袖问着他:“那是谁啊?”
“老陈家的败类。”青山嫂子撇着嘴道。
青山横了他媳妇一眼,对雷寅双道:“你竟忘了他了?他是陈五爷家那个败家子。”
“哦……”
雷寅双立时想了起来,便拖着腔调应了一声。
陈姓是江河镇上的大姓,这青年是陈家五房的小儿子,好像是叫陈桥来着。
这陈桥是老来子,自幼娇生惯养,家里老两口对他是要星星不给月亮,结果生生把这小子惯出个游手好闲的毛病。两年前,这小子不知怎么竟又沾上了一个赌字,在外面欠下赌债后,便回家逼着老子娘帮他还债。他老子娘拿不出钱来,又偏心,就逼着他哥哥嫂子替他还债。最后竟还想逼着他嫂子用嫁妆给小叔子还赌债,把他嫂子气狠了,便拿了根麻绳去陈家祠堂闹着要上吊,这才逼得陈氏族老们不得不出面主持公道,劝着老两口给他们兄弟分了家。偏那老两口还偏帮着小儿子,说以后就跟小儿子一起住了,不要老大养老,便把家里大部分的产业全给了小儿子,大儿子差不多可算是空着身子出的门。
这事儿当时在镇子上闹得沸沸扬扬,一点都不比一个月前抓人贩子的事引起的震动小。
“不是说,他把家里的东西都卖了,带着他老子娘去县城里发财了吗?”雷寅双探着个脑袋,一边研究着陈桥那裸着的鸡胸上绣的到底是猪还是猴,一边问着青山。
青山还没答话,恰巧贺货郎在店门前放下货担子换肩头,就给听到了,便过来插着嘴道:“哎呦,可别提了,他哪是个发财的命,早把家当全都赌光了。前儿我打县城过,路上遇到五爷老两口,唉,看着简直跟花子似的。听说如今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且五奶奶还病了。老两口这会儿也悔着呢,拉着我,跟我打听他们家老大的处境,说得直掉眼泪。我看他们是想回来的意思,偏当年把事情做得那么绝,这是不好意思回来呢。”
青山嫂子立时问着他,“你把这事儿跟大梁说了?”
“没有呢。”贺货郎摇头道,“五爷五奶奶千叮咛万嘱咐,不叫我说呢。加上县城庙会昨儿才散,我这才刚回来,还没遇到大梁哥呢。”
“哼,”青山嫂子冷笑一声,“什么千叮咛万嘱咐,你是没听明白那俩老货的意思!那俩老货,就是想叫你给大梁通风报信呢!便是当初说好了不要老大养老,如今他俩这处境,大梁知道了能真不管?怎么着那都是他的亲爹娘呢!偏你个实心呆子,竟没领会这层意思。这不,你没来得及给报信,自有别人给报了信。昨儿大梁就去县城把老两口接回来了。当时我就跟我们当家的说,老的回来没什么,可别把小的也招回来。瞧,我竟再没说错,这才一天,还真把小的给招回来了。”又叹了口气,道:“只怕大梁这回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啊。我看我们镇子上,得有一阵子不太平了。”
这时候,正好有个农人挑着担桃子打陈桥身边经过。那陈桥也不问人,伸手就从那人的担子上拿了个桃啃了起来。农人瞪着眼才刚要冲他发火,可看看他这袒胸露怀的痞相,再看看他那胸口绣着的那团不知是什么的纹身,到底乡下人胆小,不敢惹事,只得忍气吞声地挑着担子快步走开了。
雷寅双最是看不得这种恶霸行为,不禁眯了眯眼。可惜的是,那乡下人自己胆怯缩了头,叫她就算想伸手管一回闲事都师出无名……于是她回头向四周看去。就只见街坊四邻们几乎全都跟青山两口子还有贺货郎一样,从街边的店里探着个头看着陈桥这一行人,一边窃窃私语地嘀咕着差不多的消息。
那陈桥早感觉到众人看过来的眼了,他却是一点儿也没觉得这眼神刺人,甚至还把那挺胸腆肚的姿势摆得更足了。他往街边一眼一眼地溜去,见街边的店铺几乎全是他打小就熟识的老字号,不由暗自皱了皱眉。他正盘算着要不要改一改计策,忽然就看到,那家客栈虽然还是个客栈,门头店招却是换了块。他的眼顿时一亮,回头招呼着身后跟着的三五壮汉道:“一早上过来,怕是还没吃饭吧?哥哥请你们。”说着,便领着人大摇大摆地进了龙川客栈。
且说瘦猴原正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打着苍蝇,忽然从眼角处看到有人进得店来,他立时堆上一张笑脸,才刚要起身迎过去,却是这才注意到来人的奇装异服,不禁打了个愣神儿。
不过显见着他也是个训练有素的,只愣了一瞬,那脸上便重又堆上笑,迎过去问着陈桥等人,“几位是住店还是打尖?”
陈桥连眼尾都不曾给瘦猴一下,只挑了张最显眼的桌子,大摇大摆地走过去,一边拿着腔调道:“你家有什么好酒好菜,给爷统统上上来。”
瘦猴的眼微微一眯,躬着身子笑道:“好酒好菜自是不少的,若是全部上上来,只怕这一张桌子都铺不下。几位爷是不是看着可心的挑几样?”
他话音未落,那陈桥便猛地一拍桌子,拿脚踩着那长凳,手指几乎直戳上瘦猴的鼻梁,大声骂道:“他奶奶的,你个不长眼的龟孙儿,叫你上你就上,废话那么多做甚!这是怕老子不给钱怎的?!告诉你,老子肯在你家吃饭,是你家的福气……”
他还没嚷嚷完,忽然就听到身后从高处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哟,这一大早的,哪位爷这么大火气?”
陈桥扭头往后一看,便只见客栈通往二楼的楼梯上,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正扶着栏杆探头往楼下看着。那女子约二十七八岁的模样,生得杏眼红唇,眉梢眼底带着股泼辣之风。而最妙的是,这女子竟穿着身短打男装。腰间紧紧束着的腰带,勾勒出她胸前美妙的曲线。便是隔着栏杆,都能叫陈桥等人看到她那两条裹在裤管里的长腿。
女子弯着腰,越过栏杆往陈桥脸上看了看,笑道:“眼生。竟是个生客。”说着,大步从楼梯上下来,一边冲瘦猴吆喝道:“龟孙儿没长眼,你也没长眼怎的?客人都说了,好酒好菜统统上来,你废话什么?!还不赶紧备酒备菜去!”
说话间,她已经来到了陈桥几人的桌边,挽着衣袖对陈桥等人笑道:“小二不懂事,怠慢各位了。小店刚开张不久,承蒙几位错爱,肯在小店用饭,这原就是小店的福气。我看着各位有点脸生,不知可是咱镇上的乡邻?”
那陈桥先还疑惑着那句“龟孙儿没长眼”是不是这年轻妇人在暗讽着自己,可后面被她那连珠炮似的笑语嫣然一冲,顿时便叫他忘了那一句,只抬着头,摸着下巴,色眯眯地打量着这妇人。
这两年陈桥在县城里混着,可没少往那烟花之地溜达,故而他见过的美人也不算少。眼前这妇人的相貌虽比不上那些花街柳巷的头牌,却是自有一种别样的风流韵味。
“你,是这店里的老板娘?贵姓?”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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