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喜儿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如轻刀刮竹,带着几不可见的颤抖。
“死了,都死了……触犯了贵妃娘娘,全部杖责而死。”谈及昔日的同伴,几人脸上明显带着后怕,也叫纪喜儿的心往深处沉下去了,如置冰窖,再无半分暖意。
成化帝这几日真真是酸甜苦辣,悲喜交加,矛盾复杂得很。先是找回了隐匿六年的皇儿,亦是他眼下唯一的子嗣,偏生乖巧聪慧又懂事,连延请的鸿学大儒亦是嘉赞不断,叫他大感欣慰骄傲,连带着对淑妃也多了几分好感。
时不时,也往永寿宫坐坐,聊聊佑樘的童年,缺失了他这个父皇的童年。纪淑妃本就是聪颖之人,娓娓叙来,既不谄媚奉承,也不自怨自艾,叫他更是满意。
这便是喜,人生之喜。
可心爱的万贵妃,却因他的认子,日日以泪洗面,哭闹不停,叫他苦恼万分,却又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安慰。佑樘是他硕果仅存的一点血脉,是上苍垂怜留给他的子嗣,叫他如何能舍?可看到最爱的女人这般悲苦,成化帝心里如何能不难受?只得夜夜搂着她,陪着她,只盼着她能再展笑颜。
当听到永寿宫纪淑妃暴毙的消息,成化帝也只有哀叹,挥挥手,唤来怀恩,吩咐他好生操办后事,又亲拟诏书,谥曰恭恪庄僖淑妃,务必叫她死后风光大葬,唯盼着她能入土为安。
福儿此刻方知,为何喜儿一直郁郁寡欢,总心事重重的模样。也叫她这心里惶恐畏惧难安了,生怕一觉醒来,便看到万贵妃派来人手要了自己的性命。不过三五日,整个人便消瘦了一圈,终是再忍耐不住,趁着夜色跑回了冷宫。
“吴娘娘,喜……喜儿她不是自愿的,是被逼的,被逼的……”
看到素来胆大的福儿居然如惊弓之鸟般,瑟瑟发抖地蜷着身子,讷敏心里亦说不出的滋味,没想到喜儿竟去得这般急,这般快,叫人措手不及。沉默良久,轻叹道:“为今之计,你尚有两条路可选,一是找个由头回安乐堂办差,想来万贵妃也不会为了一个你而兴师动众,二则去求太后,去仁寿宫办差,以你跟喜儿的交情,想必太后也会应允的。”
“那……我还是回安乐堂吧。”福儿早已风声鹤唳,只盼着离得越远越好。
“回来也好,若有个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讷敏犹豫了一下,又忍不住问,“你可能联系上张敏?若是……叫他多往仁寿宫走动些,皇太子尚小,总需要找几个得用的伴当。”
当福儿把口信带给张敏时,张敏足足愣了大半盏茶的功夫,心里翻涌的惊涛骇浪,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内室,枕巾下压着一块金字,是他为自己备下的,从纪淑妃暴毙,他便惶惶不可终日,料想自己终究也会有这一天的,与其被万贵妃处置,倒不若自行了断,还能给自己留个干干净净的结局。
却不想吴娘娘竟惦记着自己这个无根之人,替自己琢磨出另一条出路,忍不住朝着西向的冷宫跪下,重重地磕了个响头,往仁寿宫而去。
仁寿宫里,周太后亦是头疼得厉害:“太子昨夜可睡好了?”
“昨儿戌时一过,小人便服侍太子用了助眠的汤药,安歇下来,只是……太子似是梦魇了,睡得并不踏实,昨儿一宿,便惊醒了六次。”
周太后拧着眉头叹了口气:“还在唤‘娘’?”
那小太监头垂得更低了:“起初是这般唤的,后来,小人仔细听了,像是唤的‘娘娘’。”
周太后的眼神微微一闪,她见过纪淑妃,分明记得太子都是喊娘的,这娘娘又会是谁?心下疑惑着,摆手叫那小太监退下,又问跟前伺候的嬷嬷:“太子今儿几时下学?”
“瞧着天色,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太后可要差人去催催?”
周太后摇了摇头,盘算着等佑樘回来好生询问一番,却听得殿外宫人来报,说是门监张敏求见,正在殿外候着,更觉奇怪,这张敏是皇帝跟前伺候的,也算挺得用的一个,难不成是皇帝有什么事儿?
“宣他进来。”
张敏恭恭敬敬地弓着腰进殿,大礼参拜后,却不敢起身,斟酌着言辞,一听到这建议,便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叫他失了平日的沉稳和机警,等恍过神来,已在仁寿宫外了。此刻,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
正犹豫着,却听殿外又报,倒是太子回来了,叫张敏也是精神一震,不是吴娘娘是否也跟太子提过?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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