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寒。
恶心。
所以……所以……
「妈,你去死好了!」
她才会打从心底叫喊出那句诅咒。
头脑就像烧开的沸水一样滚烫,然而心里深处——却像被冻结一样麻痹……
沙也加憎恶情欲玷污了她最爱的母亲。
憎恶。
——怨恨。
——诅咒。
之后,当她听闻母亲的死讯时,在她体内有某种东西……崩裂了。
崩裂后,是消失了?
——毁坏了?
抑或是,被某种东西侵蚀了?
——被盘踞了?
沙也加不明白。
只是母亲的死是不争的事实,这项事实比任何东西都还要来得沉重。
(哥哥一定觉得……是我杀了妈妈,因为我说了「你去死」,妈妈就真的死了,所以哥哥……)
不止是雅纪,或许连尚人都这么认为。
那个母亲和哥哥zuo爱、令人憎恶的筱宫家,是沙也加诅咒的禁忌,在母亲自杀身亡后就变得更加污秽了。
事到如今,她无法回去,再也回不去了。
她绝对——不再接近那里!
那并非因为——她觉得筱宫家里还残存着母亲的影子,而是雅纪……她害怕与兄长见面。
(电视里的哥哥……那双冷峻、彷佛压抑着怒气的金色眼眸,要是那双眼睛看着我——我一定会死掉……)
沙也加一直都这么认为。
超凡魅力
新锐设计师齐聚一堂的男装发表会——「gallian」。
做为会场的ibil大厅上,为了周末发表会的正式演出,现在加入了音响效果,正紧锣密鼓地进行彩排。
这次以雅纪为主,他穿上「ryo fukasawa」的新作品。
站定位。
走台步。
摆姿势。
彷佛正式演出一般,在舞台上昂首阔步。结束彩排回到休息室,一群初出茅庐的新人模特儿聚集在入口处兴奋地吵嚷着。
「喂、喂,你看到了吗?『azrael』的加加美莲司来过了耶!」
耳熟的名字顿时吸引了雅纪的注意力,但仍不影响他迈动的步伐。
「哦,看到了。他还是一样拥有令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身上散发着华丽的光芒。」
(加加美先生从意大利回来了吗?)
他们无视雅纪已经回到休息室……不,应该说是故意在他面前对加加美赞不绝口。
踢落对手是「常识」,靠肉体关系取得工作则是「幸运」;除了实力与经验之外,如果还有「后台」和「运气」的话,无疑是锦上添花……业界中常煞有其事地传出些蜚短流长,在雅纪的认知里,没有人能像加加美莲司一样与绯闻绝缘而稳坐首席模特儿的宝座。与今年即将迈入三十的加加美相比,在知名度和经验值上雅纪彷若一只雏鸟。
讽刺的是,同样身为雏鸟、嘴上说着加加美的他们与雅纪的差异,在于发牢骚的场合与是否限定讨论对象吧?
这个领域看似开放,其实很狭隘,「害人害己」、「罪有应得」就是这么一回事。
雅纪利落地换好衣服走出休息室,背后虽然传来不堪入耳的对话,但他并不在意。
雅纪走回大厅,发现坐在观众席中央椅子上的加加美,转身走向前。
「加加美先生。」
加加美对这声突如其来的呼唤丝毫不感到惊讶,转过头去看着雅纪。
「哦,雅纪。」他优雅地挥手回应。
「您好……好久不见了。」雅纪弯身问候。
「我才一阵子不在这里,你似乎摇身一变成丑闻王了。」
加加美抿嘴一笑。他虽然五官深邃端正,但就像个徒增年龄的淘气鬼,给人的感觉跟他讲话的口气一样。
雅纪不知道他何时从意大利回来,不过这次丑闻的骚动应该是全都传进他耳里了。
「那是周遭的人擅自渲染的。」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雅纪冷静地回答。
即使如此,听闻的人或许会因为他比平常更为柔和的声调而瞠目结舌吧。
「我还真不知道啊!因为你说着一口地道的英文,我想同时会两种语言的人应该是混血儿,没想到你竟然是超离谱的隔代遗传。」
他脸上似乎写着「真的被你吓到了」。
和加加美相遇时,雅纪在常有外国人进出的俱乐部演奏钢琴兼当服务生,因为老板是他高中朋友——桐原和音的叔父,所以在薪资上给予他相当优渥的待遇。
在校规严谨的泷芙高中其实是严禁打工的,意外被校方知道他在晚上从事服务业工作。本来应该会被立即勒令退学,但因为家庭因素,校方以「特例」的方式默许他。
当然这是由于雅纪的优等生形象,以及在剑道比赛上辉煌的战绩,更遑论其它同学们的苦苦哀求。
因为他还只是个高中生,所以得谎报年龄,除了老板之外没有人想到雅纪其实还未成年。之后,当加加美知道雅纪的真是年龄时,惊讶之情表露无遗。
「那是……筱宫家不幸的开始吗?八卦杂志写得大同小异,一点意思也没有。」
因为雅纪奇异的长相造成夫妻间的裂痕,所以父亲另结新欢,杂志上绘声绘影地报导着诸如此类的内容。
雅纪并不想知道父亲外遇的真相,但如果报导属实,夫妻两人就不会在雅纪之后又生了三个孩子吧?
他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想的,但是他认为母亲信赖并深爱着夫妻,若非如此,她便不会精神崩溃,还将他误认为父亲,在夜里向他求爱。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点也——不可爱啊!曾经有人说过,扯你后腿一点好处也没有,对你怀恨在心的人搞不好满街都是吧?」
「我可不会被这点小事击溃。」雅纪避重就轻地回答加加美不知是玩笑还是真心的话。
姑且不论模特儿的工作是不是雅纪的天职,不论做什么事,要是没有坚定的心,光凭身体劳动是无法持续下去的,只有这点他能自信满满地说出来。
「还能说大话,表示今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也没问题啰?」
「怎么?您是在担心我吗?」
「这个嘛,是我拉你进入这个业界的,毕竟我也有责任。」
「这真是令我感激得……痛哭流涕。」
「实在是看不太出来。」
加加美搔搔右颊,微倾着头。
「……不,我说的是真的。」
「是吗?」
「嗯,当初是您向我攀谈,我才能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这并非谎言。
因为和加加美相遇,雅纪才不需自暴自弃,可以对人生充满自信,相信人与人之间的缘分。
「更重要的是,我可以保有我弟弟。」
这对雅纪才是最重要的事,除此之外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闻言,加加美的反应则是——
「哦……」
他的脸上似乎说着「没想到你会这么回答」一般,目不转睛地看着雅纪。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竟然也需要心灵支柱啊!有点感动了一下。」
加加美虽然口吻轻佻,但是他的眼睛并没有在笑,这对加加美而言似乎真的很意外。
(不过当时的自己荒唐放荡到了极点……一副全身带刺,充满警戒的样子。)
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对尚人的情欲,想发泄却又做不到,这股烦躁与自我厌恶在他的身体深处不断腐蚀。
「每个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个心灵支柱吧?就算是以自己的自尊交换也不愿放手的东西。」
「你的情况则是『弟弟』吗?」
「没错。」
为什么他会在加加美面前轻易吐露出这些话?这让雅纪感到很不可思议。
每个人都把雅纪当成「大人」,然而只有加加美以符合他真实年龄的方式来对待他。
加加美绝不会把他当成小孩子,他如往常般向他开开玩笑,用大人的从容不迫让他放松心情……或许是因为如此吧。
「我再也不想失去我的家人。」
——不对。
对雅纪而言,只有尚人才是无可取代的唯一。
当时……当他接到尚人的同学——樱坂打来的电话时,他的心都凉了半截。接着到达医院后,心中又燃起一股熊熊怒火。
「我……当我看见弟弟脸色惨白地躺在病床上时,真的吓死了,只觉得头皮冷得发麻……」
连母亲过世时他都不曾哭过,从没想到过自己竟能如此冷静;但是当他看见尚人头上缠着雪白的绷带,以及因痛苦而苍白的脸色……让他感到喉咙一阵灼热,双脚不住打颤。
「我认真考虑是否该打死那个混帐。」
「你用那张脸说这种话,的确不像是在开玩笑。」加加美低声说道。他缓缓地换个方向交迭双腿。
「不过啊,我总算了解到你不全然是『不信任人的自我主义者』,这也让我稍微安心了些。」加加美说道,他扬起嘴角微笑。
雅纪非常喜欢加加美那个只有特别亲近的人才看得见的表情。
「等会儿有事吗?」
「没事。」
「那一起吃个饭吧。」
「好。」
加加美站起身来,他的视线落在雅纪之上。
雅纪觉得这个差距就像一堵墙,不论是身为一个人或是一名模特儿,他都无法追上加加美。但他并不感到懊恼,反而理所当然地欣然接受。雅纪对这样的自己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不速之客
令人郁闷的阴雨总算远去,宣告着梅雨季已过,就在那一天——
放学后,翔南高中就想要一口气爆发沉闷已久的压力一样,显得比往常还要来得喧嚣。
其中像平常一样准时下课的尚人,身旁还有樱坂一志——发生那起连续暴力事件后,他在学校里被唤为「筱宫尚人的看门犬」的称谓似乎已经固定了——当然,没有不要命的家伙胆敢在他面前如此叫道。就在此时……
「筱宫同学,能不能耽误你一些时间?」
立花老师叫住了他。
(咦?立花老师?)
二年级的学年主任找他有什么事?尚人停下脚步,感到一股少有的慌乱。
「……好的,请问有什么事吗?」
「不好意思,能不能请你现在来一趟校长室?」
比起当一个高中英文老师,文质彬彬的立花感觉上更适合当一名穿着白袍的研究员,不论对象是谁——即使是对学生,他的口吻仍然非常恭敬有礼。
没有压迫感,让人容易亲近。
不会太过亲密,保持着适度的距离感。
温文儒雅的举止言谈毫不做作,或许这是他与生俱来的人格,所以即使已步入被称为「大叔」的年龄,他在女学生中间仍拥有压倒性的人气。
更甚者,有人偷偷称呼他为「小花」,但立花是否会为此感到高兴又是另一回事了。
「请问……有什么事吗……」
尚人因突然被叫到校长室而感到困惑,来通知他的人并非班导师,而是学年主任,事情似乎并不单纯。
「有件事想拜托你。」
(……有事拜托?)
尚人略为侧着头反复思量。
「去校长室吗?」
「是的,你来了就知道了。」
「啊……是。」
尚人仍如坠五里雾,总之先点头答应再说。他回过头来望了身旁的樱坂一眼。
「那我先回去了。」
「嗯,明天见。」
「哦。」
樱坂颔首,望着尚人和立花的背影远去。
立花与尚人的身高相差无几,但尚人的身材却远比立花纤细,虽然与刚发生那次事件相比时已经好多了,然而距离标准体重仍有一大段差距。
尚人原本并不瘦弱,只是纤细,但是说句玩笑话,现在往他背后拍上一掌,他搞不好会随风飘去。
(有事拜托筱宫啊……)
樱坂完全无法猜测到底有什么事,只是希望他们不要增加尚人的负担。
(他的脚好不容易才痊愈,能自行骑脚踏车上学了。)
与其说他是看门犬,不如说感觉上完全是个保护者。他竟然对同年级、并且同性的人产生了保护欲,当他发现时却早已身陷其中了。
在他有所自觉,因自我嫌恶而烦恼不已之前,他就已经欣然接受这项事实了。这到底是好是坏,樱坂也不太明白。
(反正事到如今,自己都已经被称为筱宫的看门犬了。)
起因于那起暴力事件,但真正让樱坂震撼的是尚人的哥哥——雅纪。
有违于他沉着冷静的外表,给予犯人毫不留情的重拳。而且那并不只是一巴掌,即使警察还在一旁,仍继续殴打对方。与其说是令人错愕,倒不如说让他吓了一大跳。
因为樱坂平时就将练习空手道当成日常生活的一环,所以他比一般人更清楚打和踢的冲击度。因此,不止是被殴打的一方,雅纪的手应该也疼痛难当才是。
然而雅纪却面不改色,不仅如此,他更加握紧拳头,全身散发出一触即发的杀气,这让面对任何对手都无所畏惧的樱坂,在那瞬间也不禁惊颤。
——他并非等闲之辈。正如他所料,雅纪果然不是普通人。
雅纪毕业于以武术闻名的泷芙高中,而且还在高中校际比赛里夺得剑道比赛团体及个人的双冠王,当樱坂得知时时也只能摇头叹气。
迥异于日本人的俊美容貌与剑道形成某种不协调感。
不……因为樱坂只知道顶着超级模特儿光环的「saki」,所以才会这么想。在医院感受到让人冷得发麻的杀气——才是真正的雅纪。
当时樱坂不顾一切冲撞欲想要骑摩托车逃逸的犯人,就像他不自觉地奋力踢踹犯人一样。雅纪的心情或许比起空手殴击犯人,还更想将他们碎尸万段吧。
一个俊美绝伦的男子在他面前殴打犯人的事实,让樱坂了解到雅纪有多么重视尚人。
过于激烈的情感。
兄弟间坚定不移的——羁绊。看着雅纪,他就有这种感觉。
那来由是什么?数日后,筱宫家的家庭丑闻巨细无遗地被暴露出来,樱坂才无可避免地从中得知。
眼里所见的不全然是事实。对于家人在一起是理所当然的樱坂来说,这种情形就某种意义而言充满了冲击性。
无需孜孜矻矻地抱书苦读,尚人这样完美无暇的优等生应该是生长在优渥的家庭里,在双亲的疼爱下长大成|人的吧。
旁人对尚人的家庭环境一直有一个既定印象,因此尚人家令人难以想象的恶劣情况是大家最近才知道的事。
直视着跟平常没两样的尚人,并无法得知他的过去,所以才让人有一种头脑被狠狠剖开的痛楚。
同情——这么说又显得自大,但他心里又忍不住阵阵发疼。
(他又不能说,没办法,既然是校长钦点……我就等到你结束吧。)
看得出来,要是话一说出口,尚人反而会顾虑他。
樱坂从幼儿园就开始学习空手道,出众的体格以及沉默寡言的硬派作风,让周遭的人对他退避三舍,加上他对别人的事也兴趣缺缺。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他知道自己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但并不感到痛苦,与其群聚在一起,勉强自己待在共同的「圈子」里,一个人还比较轻松自在。在换班级时,他并不积极地想亲近班上的人,同学与他也只维持最低限度的交谈。
这对樱坂来说其实很「平常」——表面上对他毕恭毕敬,却又很微妙地疏远他。
这次全然不同的是他主动想与尚人建立关系,这样的变化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升上二年级与尚人同班,要是没有一同被选为七班的代表委员,他和尚人甚至没有任何交集。
不论是偶然还是必然,樱坂很感谢能让他与尚人产生关系的「契机」。
樱坂在走廊上陷入沉思,冷不防地有人从背后拍他的肩膀。
「哟,樱坂。」
在广大的翔南高中里,能若无其事地对连高年级生都退避三舍的樱坂做出这种事的人中豪杰,也只有一个人了。这个拥有强健心脏的中野大辉不等樱坂回头,便很自然地与他并肩而行。
「喂、喂,学年主任立花找筱宫有什么事啊?」
(劈头就问这个啊!)
樱坂半是惊讶地侧目望向中野。
「跳过班导师,由立花直接出马,事情果然非同小可吧?」
中野毫不客气地拨弄他心中的不安。
(他果然也这么想吗?)
如果说樱坂是压制周遭的「看门犬」,那么直言不讳的中野便是「军师」,再加上超然于世的「智者」——山下广梦,三人将尚人围起,形成完美无缺的铁三角,没有任何让人介入的空隙——这在同年级中间绘声绘影地流传着。
顺带一提,中野在二班,山下在八班,两人却给人时常凑在一起的印象;四人皆为班级代表委员,但无视于「看门犬」,敢泰然自若地与尚人攀谈的也只有这两个人了。
「不知道,好像有事拜托筱宫。」
「有事拜托?」
「而且还是到校长室。」
「哇唔。」中野发出小小声的怪声,顿时陷入沉默。
「希望不是麻烦事。」略为低沉的语调道出与樱坂相同的担忧。
「基本上,筱宫就是照顾人的专家。」
「——这倒也是。」
尚人并不是对任何人都和颜悦色、八面玲珑,也不是优柔寡断,不知该如何拒绝,行不通的事他会明白地说出来,但即使如此——
「有困难时就拜托筱宫。」
——已成了班上不成文的规定。
话虽如此,明知行不通的事尚人也不会置之不理,而且也不会留下芥蒂。
到底是什么原因早就这样的神乎奇技?现在,樱坂和中野无法不有所体悟。
「老实说,一年级的时候,我觉得能和筱宫同班真的是超幸运。」
「是吗?」
「在入学典礼结束后,不是紧接着就有三天两夜的说明会吗?」
那是每年都会举行的、兼做为班级情感交流会的新生教育指导。
突破高中联考的难关进入高中,那也只不过是一个新的起点。从以「一律平等」为方针的义务教育,倒强调自我管理的高中生活,也就是说,说明会的目的便是为了让大家重新体认这件事。不过,对樱坂而言,那三天两夜实在是无聊头顶。
「在合宿开始前,班上的气氛不是很僵硬吗?但结束时,以筱宫为中心,气氛却变得非常融洽,很明显地大家都送了一口气。这果然要归功于筱宫的人品吧?」
中野说的话樱坂也很清楚,和尚人在一起时无须绷紧神经,感觉相当轻松。
尚人并非率先引领他人,也不是想樱坂一样光是站着便引人注目,然而,不可思议的是,他具有不被同僚埋没的独特存在感。
高雅、温柔……本来应该用来形容异性的言语却非常适合尚人,就连超级硬派的樱坂也能毫不难为情地说出口……
如果说不论好坏,雅纪充满压迫感的存在造成视觉上不舒服的话,相对地尚人就像绿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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