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屋子里出去,外面的雅琴进来道:“二小姐来了。”
忧心忡忡的大太太没了什么心思,只道:“让瑶华进来。”
瑶华穿了一件青色的夏衫,脸上只施了淡淡的脂粉,因为身体娇弱脚步格外的轻,从远处走进来,袅袅婷婷似一朵出釉的云,晕染成一片有神无形的水滴,说不尽的窈窕、温柔、淡雅。
瑶华进到内室,雅琴搬来锦杌在大太太床边。
瑶华轻轻坐下来,看一眼大太太的样子,提起青色的丝帕在眼角擦了擦。
雅琴带着屋子里的其他丫鬟退下。
瑶华才开口,“我都听说了,母亲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外面那些总有解决的方法,母亲的身体却是什么都换不来的。”
看瑶华眼睛红红的,就知道今天已经不止哭过一次,让瑶华暂且嫁给顾瑛也没见瑶华哭过几次。
大太太勉强去劝慰女儿,“你也要保重身子,你素来身子不好,总是流泪哪里得了。你还年轻,将来还有不少路要走。”
听到这个瑶华的眼泪又掉了一回。
母女俩难免互相劝慰。
丫鬟送煎好的药来,瑶华端起药碗,先尝了尝冷热才给大太太吃了,“母亲的药是一定要按时服的,外面的事自有父亲在呢。”说着顿了顿,又将空碗递给丫鬟让她退下,“再说父亲、母亲对五妹妹如何府里上下都能作证的,要不是母亲听了那郎的话,五妹妹的病不能用棺材敛葬,一定要在空旷的荒地埋了才能好,母亲也就不会将五妹妹埋在乱葬岗附近。”
大太太心里一动。
当年她的确请了郎来给五丫头看病,之后埋在乱葬岗也没几个人知道,如果按照瑶华说的,埋在了乱葬岗附近,谁又能查个清清楚楚。
五丫头死的时候,因为没有大殓,瑶华问起,她就是用这个理由扯谎骗瑶华的,今天经瑶华这样提起,再婉转一说,也并不是不能合理。
大太太看瑶华,只见瑶华皱起眉头,“母亲忘了,五妹妹病的时候,我还问过来看病的郎,郎说凡是凶险的病必要用险药来医治,可是五妹妹的身子当日是无法下药的,后来我查过医书,所谓的偏方险药都是有毒性的,会不会是当时郎下方的时候,用了什么……”
大太太愣了一下,“对啊,这事我怎么忘记了。”立即有了精神,“我马上让人去寻那个给你五妹妹看病的郎来。”
大太太拍拍瑶华的手,“这些日子都辛苦你了,等过段时间,家里安稳了,我再跟你父亲说说,一定要帮你寻一门好亲事。”
瑶华听得这话,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母亲不要为**心了,我只想永远地在父亲、母亲身边。”
大太太知道顾瑛的事对瑶华影响不小,便好生劝慰,“你姐姐不是帮你看了门亲?说不定……”
瑶华低头道:“母亲不要想这么多,要好生歇着才能好。”
大太太忽然想起来,“你记不记得你五妹妹身边有几枚印章?”
瑶华稍稍思量,“妹妹是有几枚,都是做好了就给我看,从不瞒着我的。”
大太太道:“如今顺天府的人说,在那具尸骨旁边现了一枚印章是你五妹妹的。”
瑶华不由地一惊,荣华死了之后她去过荣华屋子里,看过那些印章,荣华平日里用的那些,并没有觉得少了哪个,除非是有一枚,荣华才刻了不久说是要送人的,莫非是……
大太太道:“用作印的都是尚好的料子,偏京里陶姓人家虽多,能拿到这种籽料的却是少的,这些人家只有我们家没过那样年纪大小的女儿。”
瑶华愣了一会儿却道:“就算是印章真的是五妹妹,却不知哪里是不是有匪盗拿了去,这件证物是做不得的。”
大太太点点头,心里宽解了不少。
瑶华又说了会儿话才从大太太屋里出来,走到凉亭里,独自坐了一会儿,想及那枚印章和容华最可能会给的人,心里不禁一颤,难道是被他知道了?
这事若是果然被他知道了会怎么样?
瑶华站起身捏着手帕急匆匆地回到屋子里仔细思量。
……
进宫的时间是有严格限制的,从进宫门起算,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就要从里面出来。容华跟着老夫人拜见了皇太后、皇贵妃,程序不算复杂,只是规规矩矩行了大礼。
皇太后赐坐,容华坐在一旁回话,偶尔敢直视皇太后、皇贵妃,也是方便她们打量自己。
无论是哪位掌权者都是喜欢看到下面的人规规矩矩地听话,偶尔拿出话来试探,下面人也要装作不知,这样才不会背上揣摩上意的罪名。
聪明伶俐也只能适当时稍作表现,不能出“恭顺”这两个字。
容华谨守信条,每一步都做得小心翼翼。
皇太后面目慈爱,立即叫人拿了果子给她吃,“年轻人都喜欢那些奇怪的玩意儿,今天有外面进贡的吃食,你也尝尝。”
容华忙上前谢恩。
皇太后微微一笑,“哀家与和硕公主从小就感情甚笃,在这里你也不用太多规矩。”
容华还是规规矩矩行了礼,只是脸上多了羞涩的笑容。
皇贵妃问道:“可通书画?”
容华恭谨地回答:“只是会些皮毛。”
皇贵妃笑道:“可巧,我有幅牡丹图没画完,武穆侯夫人填了剩下的让我瞧瞧。”
容华急忙起身谦虚了几句。
皇贵妃命人将画拿来,容华被请到旁边的屋子里作画,老夫人、皇太后、皇贵妃仍旧坐在一起说话。
容华故意将画精雕细琢一番,等到时间差不多了才从屋子里出来。
皇贵妃看了那幅画,酷似蔡夫人的眼睛微微一亮,不禁夸奖了容华一番,“武穆侯夫人这是好画。”
容华又连忙谦虚的行礼,“娘娘已经画好了轮廓,妾只是着色。”
容华坐下来,皇太后、皇贵妃娘娘又都赏了物件,老夫人才带着容华告退。
临行之前,皇贵妃亲切地拉起容华的手,笑着道:“乍一那幅画就觉得你和弘化公主有几分相像,今天见了才觉品行也有些相似之处,以后要常进宫来坐坐。”
容华点点头又谢恩。
跟着老夫人出了朱红的宫门,容华总算长长地舒口气。
祖孙两个上了马车,老夫人笑着道:“你的书画确实是好的,早先竟是不知道,以前咱们府里没有人画的这样好,送人的礼物都是请人代笔的,以后有了你,我哪里还用去请先生过来。”
容华微微一笑,“老夫人不嫌弃就好。”
老夫人道:“我年轻的时候就爱摆弄这些,来向我讨要的也不少,尤其是我们家族的人,经常要来跟我老婆子要丹青吃,却不想想我一大把年纪了,哪里来的那么多精力,这些人不说了,只说外面与我年纪相仿的,你来我往的也少不了这些。”
容华自然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只是大房和老夫人的关系摆在那里,今天早晨薛夫人找她过去又是那样一番话,从宫里回去她还要好好地向薛夫人解释。
纵然是没有依靠老夫人的意思,也要防着二房才好,就算是摆出一副闭门自守的姿态,又会打消了别人觊觎的心思?
二房最看重的可是大房继承而来的爵位。
有多少爵位半途易主的?就算她对薛明睿有信心,须知圣意难测,有很多事都会让人始料未及,她不能毫无准备,以大房现在的情况,如何失了爵位那就是死路一条,就算韬光养晦,也要给自己留有余地。
薛明睿不懂得,薛夫人也不知道争取,她也没有一个可靠的娘家,很多事还需要去把握,将来才能有个好结果。
容华知晓印章的事会怎么样?
第一百二十五章 昨日盟约(中)
第一百二十五章 昨日盟约
马车行至薛府停下,薛崇义、薛夫人、二太太已经等在府外。
容华先下车,再将薛老夫人扶下来,薛崇义立即上前,自然而然地接替下容华和老夫人高高兴兴说起话来。
二太太也在一旁笑着,“娘不过是进了宫,家里就已经有人坐不住了,恨不得到宫门口去接呢,娘进宫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还是有人担心的紧……”说着拿起帕子捂嘴笑,“早知道,娘就应该将他一起带去了,我们家里也好清静。”
老夫人看了一眼薛崇义露出慈祥地笑容来,“我看这里面最聒噪的就是你了。”
二太太笑得更欢,“瞧瞧,瞧瞧,我说什么来着,怎么都是向着儿子的,我们这些做媳妇的就是命苦。”
薛夫人插不上话,只落在后面跟着,正要抬起头来看别处,容华停下脚步走到她身边。
薛夫人脸上一僵,看到容华脸上露出的笑容,薛夫人心里也有了些暖意。
“刚才路过一家老字号,我给娘买了支簪子。”容华低声道。
老夫人、容华同乘了一辆马车,容华不会自作主张停车买东西,可见是老夫人肯的。
“好好的给我买那些东西做什么?”
容华笑着道:“娘带着好看。”
薛夫人微微一笑,“你这孩子,穿成这样怎么买东西。”
容华道:“老夫人以前去过那家商铺的,跟车的婆子去看了,正好里面没有什么人,掌柜的将东西拿出来送到马车里给我们看的。”
薛二太太在前面听着,脸色有些阴沉。
几个人到了老夫人屋子里,又在一起用饭,薛崇义命人做了鲈鱼羹来孝敬老夫人。
老夫人吃了笑道:“虽然时节不对,但是吃起来新鲜。”
容华看了一眼笑眯眯的二太太,二房这两天真是不容易,只有薛明霭没有露面讨好老夫人,薛明柏才送了厨子,二叔薛崇义就送上新鲜的鲈鱼,一家人的目光全都盯在老夫人那里,生怕拿不到他们想要的。
吃过了饭,老夫人乏了要休息,众人都散了。
薛夫人带着容华先走了,二太太也找了借口先行一步。薛崇义伺候老夫人进内室休息。
老夫人躺在软榻上,薛崇义拿了杯茶放在矮桌上,陪着老夫人说话,“母亲这次进宫皇太后有没有说什么?”
老夫人闭上眼睛养身,好半天才睁开眼睛叹口气,“皇贵妃一直在,我们也没时间说些别的。”
薛崇义顿时有了几分的失望。这些年若不是有老夫人通过宫里把握风向,他的官哪里会做的这样顺风顺水。
皇太后是圣上的生母最是了解圣上的脾性,一般皇太后说的话都错不了。
老夫人道:“武百官谁也不能妄议立储,这是圣上训斥过的。”
薛崇义道:“话虽这样说,圣上说的是妄议,再说这话已经说了几年,现在的情形已经和之前不一样了,这段时间圣上又让术士炼制金石丹药……可想而知……”
老夫人沉下脸,“这些话只是在外面听听,却不好从你嘴里说出来,要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
薛崇义急忙道:“母亲说的是。”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在这个话题上碰了钉子。
“那皇太后有没有说,圣上摆驾陪都,哪位皇子留下监国?”
老夫人叹口气,“皇太后倒是说安亲王身子不适,也不知道能不能随驾。”
薛崇义听得这话立即欣喜,“儿子也听说了,正要准备一份大礼给安亲王送去呢。”
老夫人看了一眼薛崇义,“礼重不重倒是不打紧,只要心意到了。”
薛崇义笑道:“母亲哪里知道,安亲王府这几日门庭若市,儿子瞧着常礼不多,都是重礼,这时候还不有所表示,恐怕将来……那就晚了。”
老夫人道:“这些事我也不大懂,你就看着办吧”
薛崇义欢欢喜喜地应承,然后退了下去。
回到屋子里薛二太太已经等得不耐烦,打了屋子里的丫鬟出去,一直追着问,“到底怎么说的?你快跟我说说。”
薛崇义这才将老夫人的话原原本本地说了。
薛二太太笑道:“我就知道明柏打听的事没错,不然怎么就催促你去问,这下可好了,大房因苏锡尧的事与安亲王弄得不冷不热,我们想办法靠上这棵大树,将来还怕没有荫泽?”
薛崇义望着娇妻,张开嘴也笑起来。
薛二太太道:“还有一件喜事要跟你说。”
薛崇义忙侧耳过来听。
薛二太太得意洋洋地坐在椅子上,薛崇义忙去倒了茶过来递给二太太。
二太太这才满意地抿嘴笑了,“我告诉你,我又请了保山去常宁伯家里,这一次常宁伯夫人没有马上拒绝。”
薛崇义道:“这样说,这亲事能成了?”说着伸出手来在胸前揉搓,笑容更是一直延伸道眼底,“我们家的喜事是一件接着一件啊”
二太太端起茶碗,长长的指甲微微一抖,“你也要给我挣个诰命回来,黄嘴丫都没褪尽还敢穿着华服招摇过市,岂不知那身衣服哪里是人人都穿好看的。”
薛崇义急忙在一旁赔笑。
……
容华将新买来的簪子给薛夫人戴上,旁边的顾妈妈笑着道:“少夫人就是会买东西,夫人戴着这簪子真漂亮。”
薛夫人脸上有了些许笑容。
让屋子里的下人们都退下,薛夫人重新正起脸问容华,“买簪子的银钱是谁的?”
容华弯下腰从镜子里笑着道:“娘放心,是媳妇拿的银钱。”
薛夫人这才点点头,想及今天的事,“你虽然说的有几分的道理,”却不愿意对二太太今天的作为说太多,“可是自古以来长幼有序,继承爵位的都是长房长子,二房就算算计再多也不能坏了规矩。我们不能因为二房如何,就失了本分,也学着她们奸恶起来。”
容华垂头道:“娘说的对,媳妇万万不敢有许多想法,”说着又抬起头直直地看向薛夫人的眼睛,“媳妇只是想一家人和睦幸福地过日子,其他的都不那么重要。”
薛夫人又笑起来,眼角都弯成一条线,“你这孩子,也是个心地善良的。”
她说的也是实话。她确实只想要一家人生活的幸福、和睦,重做了一回人就更知道生命的宝贵,已经有了两次人生,为什么不能期盼得到更多的幸福?可是这也并不代表她这个人软弱,既然渴盼得到,也要勇于担当,否则她也不会有今天。
婆媳俩又说了会儿话,气氛比往日要融洽很多。
容华临走之前,薛夫人特意问了她陶大太太的病怎么样了。
容华笑着道:“已经好了许多。”
大太太的病倒不会引起旁人多少关注,只怕是顾瑛和顺天府查出的事万一坐实了也会波及到她。
有个那样的娘家,她的名声多少都会受损。
薛夫人让顾妈妈将饰盒拿出来,从里面也挑了根簪子给容华。
和容华送给薛夫人的一样都是翠玉做的簪子。容华戴在头上,青丝夹着的一点绿,显得格外温柔、秀美。
薛夫人也夸了一声,“真漂亮。”
容华不由地笑了,又道:“媳妇还给亦双也配了对耳饰,一会儿就给她送去。”
薛夫人道:“难为你事事都想着她,”说着叹口气,“亦双这孩子就是心重,胆子也小不爱说话的。”
容华笑笑,“我去看了妹妹几次,觉得妹妹是个聪明的,母亲为什么不请女先生来教教妹妹读书?”上次她和薛六小姐说起七爷读书的事,她还提到送了七爷一套书,当时她觉得五小姐似是对书籍很有兴趣。
薛夫人目光微微一闪,“亦双也没提过,再说也没有那么合适的女先生。”
似乎并不是不愿意让五小姐读:“媳妇是学过一些的,不然让媳妇去教教妹妹,看看妹妹是不是愿意学。”
薛夫人看着容华又展开笑容,“既然是这样,你就先教教亦双吧”
容华从薛夫人屋子里出来,径直去了薛亦双的闺房,送上一对耳饰又说起读书的事,本来垂着头的薛亦双忽然抬起头,眼睛露出些喜悦来。
容华又恐她胆小,与她在一起时难免拘束,柔声道:“如果六小姐愿意听,你也将她叫来陪你。”
薛亦双脸上有了笑容,“谢谢嫂子。”
这是六小姐不在场的时候,薛亦双第一次主动叫她嫂子,这算是一个大的进步。容华弯起嘴唇笑了。
回到了自己屋子,容华急忙将春尧叫过来。
不等容华问起,春尧就上前低声道:“顺天府的人似是现了五小姐的一枚印章,所以认定那具尸骨是五小姐的。”
印章?她心里一直放不下的事终于有了答案。
陶家人不可能将印章拿来与她埋在一起。
要么是有人偷了她的印章扔在乱葬岗,要么那枚印章是假的。
如果这两种都不是……容华只觉得全身的血一下子都涌进了心脏,她还掉过一枚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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