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镖还没说完完整的一句话,猝然不防地挨了后方的一砖头,突然向前失重趴在了地上。这一砖下手很重。据说飞镖做手术足足缝了八针。
一见到本地人出手了,一旁围观的男人也纷纷站了出来,其中就有个在红星市场卖猪肉的,我们叫他猪肉邱。飞镖倒地,头上不住冒血,全身抽搐。因为拍他的砖头是横向发力,摆动的幅度大力道很猛。他的三个小弟简直就崴下去了。脸上有点胆怯不敢说话。连他们大哥也不敢去扶。放开了两个哭得让人心寒的孩子。
两个孩子哭着去推倒在地上的妇女,那妇女肚子被飞镖小弟踢了一脚。裆部渗红。飞镖倒地之后,立即就有个卖菜的阿婆跑上去半抱着她,招呼其他人送她去附近的镇医院。
在飞镖脑后敲砖的正是守义,“王八蛋,街坊们捉住这几个没人性的外省佬〗他们去派出所。”这句话是猪肉邱在许多年之后又谈起这事告诉我的。守义拿着砖头指着飞镖的小弟,字字铿锵地吐出来。
飞镖的小弟扶起他们大哥,钻进人群最薄弱的地方。一旁的汉子、女人堵着他们的去路,一脚一拳打在他们身上,飞镖的三个小弟虽然胆小,但很有雷气(义气)。反应过来之后,拖住了人群。开路让一个人扶着飞镖跑了,最后还逃出了一个,还一个被逮住了送去了派出所。
妇女以及两个儿子倒是被良心发现的旁观者一同送去了镇医院,守义打包了两盒炒粉塞给那妇女的两个儿子nad2(这事到了这里还没告一段落,反而只是一个开始。
4.
等我载着鲜蔬把三轮车蹬到早餐车旁边,我们的摊档又重新围起了排队的人群。挑着建筑工具的外省男人也才刚从附近的出租屋出来打个炒粉,带着去做工。天气热,打着赤膊,摊档前有股很冲的汗味。然而摆在我们附近的菜贩,药贩还在议论刚才那挨千刀的外省偷盗团伙。我当然是听不懂,而守义也没有说。等我完整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是中午快收档的时候,那天一共发生了三件事。这三件事叠加起来就是件大事,轰动一时的大事。
那日清晨,飞镖打了那妇女,飞镖又被守义穿了头,还不算完整的第一件事。大概中午十一点左右,守义的早点摊早就清盘,而我从乡下拉出来的鲜蔬差不多卖完了,他原本是收拾东西放回小木棚。中午十一点,附近的学屑备放学,下班的工人也会到市场买菜做饭,我估摸着三轮车上还卖剩几捆小白菜还能销出去,便让守义再留以后。我则搭猪肉邱的顺风车去一趟老城的批发市场进一些早餐打包用的筷子,饭盒,塑料袋。那年头卖猪肉的都挺富。猪肉邱有台嘉陵仔。守义他爸也有台进口的本田摩托,那时候本田摩托值上万块。这样说或许不够形象。90后的读者可以问问80以前的人。97年一万块可以买到现在的多少东西?那会南城买一个100方的套间也就三万左右。
而猪肉邱的虽然是国产的嘉陵仔,但那时有台摩托车,就是很威风。嘉陵仔外壳是绿色的,造型有点像现在抗日神剧的小日本开的那种机车。我和守义笑猪肉邱骑的是只乌龟。猪肉邱长守义两岁,读不了书便到菜市场帮家里人卖猪肉,为人除了爱托大,吹牛逼之外,其余还过得去。这狗日的数学学得不上台面,但论斤谈价却是不出差池。我们哥两在市场跟他最熟,他有时去批发市场进些塑料袋也会顺路载我一程。南城有些旧的菜市场里猪肉还是用荷叶包的,但只是少数。
我们刚走不久,守义把剩下的几捆菜也卖掉了。那天的男二号出现了。
这人叫,陈彪。新区揸数的二儿子。
5.
陈彪平日仗着他父亲的势力在市场里横行是惯了nad3(在市场做生意的都把每天的“管理费”交给他的人。市场内有的规模大档口的一天要交10块,市场外的小贩则要收5块。原本在红星市场谋生活的人对他的所作所为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碍于他父亲的权势。虽然是厌恶,但还是彪哥彪哥地叫着。但他收了飞镖之后,任由这几个外地来文雀乱飞,到处打食。市场的商户对陈彪越来越反感。
飞镖这几只文雀把大部分打来的野食送到陈彪手上,彪爷前彪爷后的伺候着,活脱脱地就是一条狗。马屁拍舒服了,飞镖等人有了靠山也才敢像今天那样霸道作恶。其实说实话,按陈彪的性子和飞镖外省人的身份,陈彪不一定出手帮他,但飞镖还有一个底牌。就是他长得水灵的姐姐刘金玲。刘金玲是陈彪的老相好,有了这层关系,陈彪没理由不帮自己小舅子出头。
早上的事情大概是发生在六点半左右。飞镖和那个忠义的小弟逃出人群之后,那小弟想到的不是把飞镖送去医院而是把他先是送去刘金玲的发廊。这只小文雀确实不傻,因为他知道发廊里藏着他们的靠山。刘金玲本来也是裘叔发廊做的小姐。但陈彪看上刘金玲了,甚是喜欢。但这陈彪有妻室有子女,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胡来,让刘金玲在他老子的妈咪(妈咪,黑话,老鸨)。陈彪的小弟也识时务在刘金玲面前叫嫂子。在背后却是叫表子。
当时在发廊里的不只是刘金玲,因为当晚陈彪骗了老婆说跟他的小弟出去喝酒了,跑去发廊找他情妇共度春宵。那忠义的小弟扶着流血不止的飞镖找上了发廊。陈彪和刘金玲两人彻夜春欢之后摊在床上相拥而眠,酣睡正欢。
飞镖的小弟死命地敲发廊的铁闸。陈彪肯定不悦,但刘金玲的亲弟弟被打,而且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被打,又看着自己小情妇在哭在闹。小舅子伤的惨不忍睹。确实也有点过意不去,好说好歹地让忠义的小弟先送飞镖去医院包扎。信誓旦旦的跟自己的小情妇保证,会给她姐弟两讨个说法。换了身衣服就动身离开发廊了。
陈彪先是回了市场,他的几个小弟常年待在市场,负责每日的陀地数,也负责看着市场防止有人闹事。不过这群烂仔都跟他们大哥一个鸟样,好吃懒做,夜夜笙歌。其实吧,早上市场的那出闹剧陈彪的小弟不可能不知道。只是这群本地烂仔在心底里确实看不起飞镖。就算知道刘金玲跟自己大哥有一腿,见守义赏了他一砖头,他们心里大概也是支持的,谁让这飞镖连孕妇都打。行古惑的最看不起偷坑拐骗的行当,始终是太低级了。
陈彪扯上了七八个小弟去早餐档给小舅子讨说法,守义卖完了小白菜正准备推车回小木棚,碰巧遇上了陈彪。陈二爷的手下截住了守义的早餐车。守义是知道飞镖交数给陈彪的,但不知道飞镖他姐是陈彪的情妇。守义还抽出了包双喜(粤地的品牌香烟)准备分给陈彪和他的打手。
“二万狗(守义的诨号),生意很好阿!这么早就收档阿?今日交数了么?”陈彪接了烟,丢在地上,踩了脚抽出自己的芙蓉王。守义没有发作,还是好脸色地帮他用火柴点火。
守义的外号有段很有意思的故事,义在粤语的发音跟二相同。但叫他二万是因为他的出生价值二万七,而且是值86年的那时候的二万七。二万是幺仔,他有个亲哥哥。出生的时候刚好是计划生育实施的第二年。他妈生他的时候被迫躲去了广西亲戚的家里,他五岁之前都是在广西的农村的长大的。到了五岁的时候才回到南城,上了户口。那次罚得他爸倾家荡产,一共赔了二万七。而那时候的二万七能买一辆宝马。他妈小时候一直拿这事说。二万你是拿宝马换过来的!
“彪哥,在你看的场子做事,我跟我哥每天都是准时交数的,免得阿炳哥难做啦(阿炳是陈彪的手下)。”
“哦?阿炳过来,二万狗的档口日进斗金,天天中午卖完就收工。他这档口每日收几多钱啊?”
阿炳这人其实不坏,跟我年龄差不多。“市场外边的档口都是收两块一日,市场里边就是五块一日,大点的铺收十块。”
“两块?吃懵你了?人家万老板日进斗金。喏,二万狗,以前我们是同住一条村的。彪叔也算是看住你大的。给个面子你老爸陈皮。以后你就每日交二十块陀地数。明不明白?懵炳,以后你每日就收二万狗二十块陀地。丑话说在前头,交不出就别学人家做生意。”
“傻彪,你以为南城你最牛阿?红星是你开的?你他妈的,给你个吊你还能扯上天去。”守义也不鸟他们了,继续推着早餐车向前走。
“操你妈的,二万狗。”傻彪一脚踢在早餐车上,用手一扫车上的器皿,“怎么样?,有种骂多句操我妈逼啊,病黑眼。”
二万不鸟他,捡起地上的勺子。傻彪又一脚踢在二万的小腿,趾高气扬地问:“你不是好拽么?你老爸陈皮不是好装逼么?开勾机,有几分死钱逼都装到天上去了。你不知道飞镖是我罩的?你今日穿了他的头,有没有想过给个面子我阿?我呸,我操你妈逼!”然后一口痰吐在二万的脸上。
据当时围观的人说,二万一言不发,继续捡起地上的家当,然后继续推着早餐车。傻彪似乎是被二万的无视刺激了自尊,用力推翻了二万的早餐车,率着一伙人打二万,二万抱着头蜷缩在地上,也不求饶也不叫。傻彪踢着二万的背门,直到觉得气消了才停下。陈彪走时还扔下五十块,很潇洒地说“喏,给五十块汤药费你看病,明天我不想在红星见到你。见一次打一顿,我陈彪说的!”
二万被打的只是外伤,没有伤到筋骨内脏,就嘴角流了点血,右眼下边肿了一块。
二万被打。傻彪一伙刚走,其他围观的档主帮二万扶起了早餐车,扶起二万。他们大概也是知道是因为飞镖的事闹起来的。而平时二万在菜市场摆摊对人又是客客气气的。他们虽然没在二万被打的时候出来帮忙,但是也可以理解。大家都是谋生活的,以傻彪裘叔在新区的权势,得罪傻彪难以在红星市场待下去,他们那些为非作歹的人要弄这些小摊贩再容易不过。二万满身鞋印,嘴角带血,捡起破损的家当推着早餐车走了。
我大概是在下午五点才回红星市场,过老城的机会不多,跟猪肉邱买了用具,还跟他在老城逛了一圈,他这人本来就爱吹牛皮,他有钱常来老城耍,自然扮得十分熟悉老城的状况,还跟我扯蒋东南是他亲戚。我逛了一会卖衣服的地方,挑了几件便宜的衣服,跟二万一人一套。那年头过老城还要坐船去,来回比较复杂。要等船回来,也就迟了。
回到市场。早餐档对面杂货铺的老板娘,平日跟我们混得挺熟。立即告诉我今天中午发生的事。而我知道后的第一反应,是要出大事了。以陈守义这日天的性格会忍着不吭一声的话。陈彪这傻逼一定会遭到极为疯狂的报复。而我,觉得自己当时在这个环节处理上极为不妥。若是当时我在这个环节上截住了二万,也就不会有后边的事情发生。陈守义还是陈守义,我还是我,不存在以后的沈先生和义哥。
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
南城往事 三
?6.
当时知道二万被打,我脑子里第一反应是找到他,截住他。但我忽略了一个根本性的问题。只要守在傻彪出现的地方,就一定能找到二万。因为我很清楚我这弟弟的性格☆害怕的,是二万极端的报复。
可怕什么,就来什么。
二万其实也是红星村的村民,但二万一家跟村里的人并不是特别亲,甚至可以说是有仇≤之这是他的家事具体事宜我也不大清楚。粗略地了解到二万父亲是包工头,家里是比较有钱的。而且新区大部分的田地,旧屋地被大湖新城征收了,分给原居民套件,二万一家把分到的屋卖出去了,在北江河畔的旧楼盘买了一个套间,离红星市场比较远。所以我们租了在大丰酒楼旁边的楼梯,用木头搭了个棚做仓库,存放早餐车和乱七八糟的货物。
我当时先是小跑一段路回小木棚那,二万不在,我见到他的早餐车的铁皮被傻彪砸的变形,还算崭新的勺锅也被砸的严重毁坏。当然这不是重第二步我是跑回了市场找猪肉邱,送我去二万家。其实我之后算了算时间,那天发生的第二件事,就是在我跟猪肉邱去到二万家楼下的时候。
傻彪这伙人很有生活规律,一般会在下午五点到七点,红星市场结业的时间在市场管理室架张麻将台筑长城(粤语,打麻将),等每天的账目的收齐了清点好之后会回去红星村的村祠堂交给他老子。
那天据说是这样的。两三点的时候二万又回了一趟市场,去临近管理处的粮油批发店拿着中午傻彪打人之后甩下的50块买了桶花生油和一点其他的调味料。又在旁边的厨具店买了口铝锅。我们兄弟两一直是跟这家粮油店批发米粉,也算熟络。二万跟老板说,借他的煤炉和几个蜂窝煤煮点酱料。老板也是个厚道好说话的人,借了自家洗澡烧水的煤炉他做调料。
而这二万这病黑眼先是在人家二楼存放商品米的仓库挨着米袋睡了会,算好了时间。
那老板当日有批粮油订单。和伙计们搬货也没有留意他nad1(二万并没有调什么酱料,而是在煮油。油不遇水是不沸腾的,但会着火,一直吸热的油比沸水更烫。而且油不易散热。
热好了油,躲在粮油店的门面看着傻彪的位置,又计算了下角度,端着那锅热油跑到了二楼离傻彪最近的窗户。又去厨房打了一桶水。那时傻彪和他三个小弟在打牌,打着正欢。一锅热油对准傻彪的那张麻将台的位置,迎头泼下。紧接着又泼下一桶水。跟着这病黑眼立即从粮油店二楼的对着市场外边的另一窗户从二楼跳下去跑了。
事后粮油店的老板跟我说回这事。也一直骂着二万这事做得太过毒辣特别狠。当时麻将台的四个人猝然不防地被淋了一头热油,叫喊得如鬼魅一般。鬼哭狼嚎的声音让搬货的粮油店老板甚是心寒。其实二万真正毒辣的不是泼油,而是泼了一锅热油还倒了一桶水。水遇热油沸腾得更厉害。
不过一分钟的时间,淋到油的地方肿起了水泡,通红通红的。肿起水泡的地方膨胀得自己爆开了。红黄的血水流出来,空气里可以闻到肉香的味道。那老板还强调,闻到的真是肉香味而不是蛋白质烧焦的味道。当时在场的三个小弟和陈彪都受了重伤,而陈彪是重度烧伤。把面积皮肤烧伤,左脸留下可怖的伤疤。
而他的小弟们身上也从此布满了触目惊心,不可磨灭的伤痕。
7.
当天晚上,整个新区都是灯火通明。出动了大概上百人搜遍了整个新区的大街小巷。陈三裘的手下堵住了二万家门口。幸好当日他母亲回了乡下探亲。而他父亲常年在坑口镇开工程,也不再新区。而我估摸二万也是算过家里没有人才敢行此事。陈三裘的人甚至是到了我家去找人。那年头有摩托车的人不多,移动电话更是不普遍☆便捷最大众的通讯工具只能用bibi机。
找个有心藏起来的人是很难的。就算找到人了,也不能及时通知其他人赶来。
而我是和猪肉邱回到红星市场才知道此事。发生这样的事,陈三裘的人肯定也会把我逮住nad2(知道出事了就立即找地方藏起来。但我需要其他人帮我打听二万的下落。
而当时我能想到的能帮我的是我一个高中同学彭继忠。这人家族世代从军,高考毕业考了广西的陆军学校,后来家里人帮着转役成了一名特警。
那天从二万家无功而返,我立即就搭猪肉邱的车回了市场。再甩下猪肉邱跑去了新区中学附近的一间冰室(类似于糖水铺的冷饮店)。此时中学已经放学超过两小时,放学之后的学生们开始渐渐散去。
冰室的老板芸姐跟我们熟,我和二万还在学校读书的时候就跟她认识。芸姐和她母亲一起经营冰室,平时冰室生意好的时候见她们两个人忙不过来我们两个也会当临时的服务员。她长我5岁,一直把我们两个当弟弟看看。跑来这里不是为了躲,而是二万假如要找我,要么是小木棚,要么是冰室。而小木棚不安全,他一定不会去那,现在唯一可能联系上他的,只有冰室。我一直躲在冰室附近的车后边,等冰室没有客人了,才进店。
芸姐见我来冰室,欣喜地跟我打招呼。“言仔,你来了?阿义没跟着来?刚才最忙的时候你不死出来,现在都没客人了。”
“阿姐,借一步说话。阿义他,出事了!”我没有停下来跟芸姐说话,从进门就一直径自朝厨房的方向走去。
“你听我说,阿义今天出大事了。可能活不过今晚,如果我们两个被陈三裘那老东西的人逮住了,要么死,要么残。我没时间跟你说那么多。假如今晚二万来找你。你一定要带他走,千万别把他藏在冰室。陈三裘的人很有可能会找到这里来。我离开之后会让信得过的人来这里了解情况。”很庆幸当时我有足够的冷静用最快的语速跟芸姐说完,而芸姐看到我的脸色苍白也很有默契地听我说完,没有打断我的话。她也没有问过我多余的问题。
“阿言,赶紧走,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你和阿义有事。姐姐不会见死不救,你自己小心”芸姐拍了拍我的头。我也顾不上了,除了冰室,便向偏僻的路寻摸去到南苑。</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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