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小酌对着镜子,看着婉兮为自己梳妆,顺带着适应目下这张脸。
这卫妁,虽是算不得倾国佳人,可也决计称得上美人。管小酌委实不明白她怎么喜欢那么浓的妆,粉黛涂出的颜色艳丽,却硬生生把本来的姿色盖了去。
方才,她嘱咐了“按品大妆”,可便是这样,也浓不过卫氏本来的喜好。
婕妤的位份,按着品秩,头上的簪钗已不算轻——管小酌唯一一次尝试比这还要隆重的装束,还是昏礼初定时。宫中遣了女官到她家中为她先梳了一遍大婚的妆,连带着将昏服试了一遍。那天她看着镜中容颜感叹自己竟然还能有如此气势,霍诚想进来一观究竟,却被她死挡在门外。
她执著地说:“等昏礼时再看!”
——不过若早知活不到那天,她就先让他看一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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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诚踏过门槛,足下一滞。
多枝灯上的蜡烛只点亮了一半,房里仍显得很暗。卫妁端坐在妆台前,正由婢女梳着妆。二人都是背对着房门,他又没让宫人通禀,便谁也没察觉到他进来。
不知她为什么三更半夜梳妆梳得如此认真——他从铜镜的一角窥见那精致的白妆,端庄得好像要去参加宫宴或是祭礼。
“婕妤。”他沉声道了两个字。婉兮正为她簪钗的手一抖,下意识地要先下拜见礼。
倒是卫妁仍稳稳当当的,抬手一扶婉兮手里的那只钗子,顺势接了过来。金钗顺进发髻中,她对着镜子理好了流苏,而后手又在簪杆上轻一压,让它与另一侧那只对齐了,才站起身。
手在群上一抚而过,抚平了正坐时压出的浅淡褶皱,她不慌不忙地俯身拜了下去:“陛下大安。”
霍诚走进了几步,淡睇着她沉默。
原该金亮的钗子在幽暗烛火下反出的光芒暗而沉,和她橘色曲裾上绣出的金线相映着,有些压抑。
“有要事?”他问了三个字,眼前的卫氏默了会儿,应了声:“是。”
“说来听听。”他一壁说着,一壁走到案前去落座。许久没听到回话,抬眸扫了一眼,见卫妁虽仍跪着却已抬起了身子,颔首正坐,双手搁在身前绞着腰带,一副为难的样子。
“朕听说你发落了个尚工局的女官。”他支着额头缓缓道,而后话锋一转,说出的话听上去与前一句毫无瓜葛,“三更半夜,又有什么事?”
“陛下容禀。”管小酌没有叩首,偷觑了觑他,禀得喃喃,“那女官……是为臣妾家中办事的人,知道许多事情。所以目下臣妾自己不想帮着家中什么了,就觉得此人留不得,免得她去和家里说些什么,阻陛下成事。”
言罢她一喟,苦笑着,声音哑哑:“可到底相识一场,臣妾虽病过后不记得了,也知道一切必定互有帮扶,总该去送送她。”
所以她深夜穿得这样隆重……是为去送陈氏最后一程?
霍诚眉头一挑。
“这事你不必管了。”他道。
她一愣:“什么?”
“带陈氏去宣室殿回话。”他扬音吩咐了一句,离座朝外走去。踏出门外时又扫了一眼卫妁,看出她满面茫然,却也未加解释。
静心等着,直至皇帝离开婉燕馆,连随来的御前宫人都走得一个不剩时,管小酌才又抬了眼眸,殷红的朱唇边一抹笑意,看着艳丽而娇羞,似乎还带着点与之情绪相悖却又很自然的顽意。
——这相处的方式,给她带来的感觉太过微妙。
一边觉得不知该如何面对,一边又一步步应付得从容自若;一边觉得他与三年前大不一样,一边却又循着三年前对他的了解,把小聪明玩得十足。
晚膳时她所说的话,她拿不准霍诚信了多少,可她很清楚,霍诚不是个会让自己苦恼于“疑神疑鬼”的人。他行事向来果决,从前二人相处间有了什么疑惑便直言相问,都轻松得很;政事上亦是如此,每每遇了拿不准的事,就着手去查,也能将事情处理得明明白白。
所以她想,对于后宫嫔妃,他大概同样会这样。换言之,他若对她今晚所言有所疑惑,必定不会寄希望于自己在宣室殿里辗转反侧想个明白,而是会直接试她。
陈氏的求见来得太不合规矩。她是女官,她是嫔妃,这三更半夜的,陈氏总该顾虑到她是否已然就寝。
可是并没有。而婉兮也没有拒绝,直接挑了帘子来找她。
管小酌在此事上挑了两个破口琢磨着,一面是于婉兮而言,卫妁待她并不好,她存着畏惧却还敢这样来扰她清梦,可见从前也有过类似的事,而卫妁大抵回回都见了且不曾有过怨言。
另一面,是于陈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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