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管小执开了口,声音却在说了一个字后就哑住。苦笑着摇了一摇头,改口问卫妁,“听说婕妤娘子想跟我喝酒?”
“方才我自己喝了两杯。”管小酌颔首笑道,顿了一顿,又稍蹙了眉头,“就不再邀女官同饮了。女官遇了什么难事……说来听听?”
管小执的神色有些恍惚。直不知自己方才为什么会冒出把这事情说给卫妁听的念头——似乎只是因为那宫娥说卫妁想跟她“一同小酌一杯”的时候提及了姐姐的名字,就让她跟着了魔似的动了这荒谬的念头。
更可怕的,是眼下卫妁坐在眼前了,她仍觉得该同她说。
“我……我曾经……”管小执低着头挣扎了良久,气息一松,“我做过对不起我姐姐的事情。”
“什么?”管小酌一愕。
“是我那时不懂事……”管小执忍无可忍地哭了出来,压抑着的哭声悲伤而嘶哑,“我那时候才十二岁……姐姐去世了、宫中嫔妃都盯着后位,我从进宫那天就害怕,我……”
她哭得泣不成声,管小酌仔仔细细听着,想从她的只言片语中猜出出过什么事,却压根猜不出来。
“我也不知我那时是怎么想的!”管小执嘶喊了一声,脱力地伏在了桌上,终于哭得不管不顾。
管小酌错愕着踌躇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坐到了她身边,伸手揽住了她的肩头。
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过了。
在她还作为“管小酌”活着的时候,姐妹二人相处和睦。偶尔小执犯错受了父母责备又或是受了什么委屈,就会趴在桌上哭个不停,谁哄也没用。
也就是她这个做姐姐的话,小执还能听进去几句。是以常常是她搂着她劝得好言好语,小执在她怀里伏着,哭够了再抽噎一阵子,而后该吃饭便吃饭、该去向爹娘认错便认错。
这会儿,管小酌被她哭得心情难言,小执明知自己是被卫妁揽着,还是哭得挺不住。
“好了好了,你一个当了尚仪的人……”管小酌轻轻地出言哄了一句,带着三分调侃,“若传出去,你日后怎么管宫女们?御前还不乱了套了?”
管小执的哭声还在继续,好像有深埋了许久的情绪要一口气宣泄出来。
“你倒是先把事情说清楚。”管小酌又道,手在她背上轻抚着,温言劝说,“别哭伤了身子。就是天大的错处……都过去两年了,你自己也知道认错,我……”她下意识地一清嗓子,“柔嘉皇后不会怪你的。”
管小执呜呜咽咽的,眼泪噼里啪啦地落在卫妁的衣裾上,又哭了好一会儿,她才渐渐止了泪,抬起头看一看卫妁:“婕妤娘子,你从前说……姐姐给你托过梦,是真的么?”
“……是。”管小酌对自己说谎说得面不改色。管小执哑了哑,又道:“那……晚些时候……你陪我去长秋宫可好?我一直、一直没为此事向姐姐道歉呢……”
“好。”管小酌点了头。
管小执勉强一笑,面上讪讪的,取了锦帕出来擦净眼泪,终于将两年前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那时她已离世快两年了,霍诚下旨召了小执入宫做女官,宫中的明枪暗箭便直指着小执而来——不说别人,便是卫家也容不下她在此。
“那时候……整个宫里,也就只有姐夫能护我。”管小执这样说着,改了坐姿,双腿蜷起,手搁在膝头,“我有那么一阵子以为……以为自己是喜欢姐夫的。”
她说得双颊通红,静了静神,又继续说了下去。
宫里是最容不得乱说话的地方,可也是神鬼之说传得最厉害的地方。总有些坊间的说法,通过采买的宦官或者省亲归来的宫人带回宫中,然后添油加醋一番,越传越邪。
管小执那时便听说了其中一种。
“有人说……如是尚在人世的人总时时刻刻念着故去的人、日子长了也淡去不了思念,便是那人阴魂不散,缠绕着活着时在意的人。”她说着,哑笑了一声,“那会儿……姐姐已去世了两年了,姐夫一直……”
管小执喟叹着摇一摇头:“依着那说法,不止是姐夫这一世都不会喜欢旁人,日子长了他还会被阴气侵体,所以,我……”
她一面希望霍诚可以忘掉姐姐、喜欢她,一面更不想看到霍诚为此伤了身子。所以一时头昏,便想法子请巫者画了符咒来,驱魂。
管小酌胸中一闷,纵知自己未受什么驱魂之事的影响,也还是听着害怕:“你……”
“我没能下得去手。”管小执的胳膊环住膝盖,笑意迷蒙,“我听说被驱赶的故人会魂飞魄散……一度劝自己,只是这辈子和我姐姐是姐妹而已,以后也没什么缘分了,还是保住活着的人要紧,可是……”她狠狠咬住嘴唇,直咬得朱唇发白,“我还是好想姐姐……我下不去手!”
于是拿到了符咒却决意不做此事的她慌乱了一阵子,不知该如何自处、更不知那符咒能怎么办。
如此过了半年。
许是那半年里在宫里经了各样的事情,管小执沉下心来,觉得自己虽是喜欢霍诚,却不是那样的“喜欢”,只是拿他当姐夫……最多也只是兄长而已。
于是她将符咒交给了庄夕臻,想让庄夕臻替她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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