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V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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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白天上午练武,下午读兵书,晚上练琴,这便是江四九一日的行程安排。只有一件事,当他们俩看到苏县令,想问问昨晚是不是他的时候,他却好像看到鬼似的,远远地就避开了他们两个。

这自然令甘宁和江四九大为不解,但也不好冲上前去问个清楚。

到了晚上练琴之时,江四九仍然想把她不确定的音准每一个都练一遍,于是整整两个时辰,只学了四五个音而已。

她对自己要求极严,也极有耐心,但那个隐在墙后的人似乎比她更严格更有耐心,她若是得不对,对方便抵着这一个音无穷尽地抚下去,直到他觉得满意了才会停手。

而甘宁居然能就着她这枯燥无味的琴音看起了兵书,还看得津津有味、经常会心一笑,也许现在这三人当中最有耐心的是他也未可知。

如此一直延续了一个月之久。

在这一个月当中,虽然她无数次地猜测那个暗中教她的人是谁,但既然对方不肯显露痕迹,她也只有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个默契。

何况不知道对方是谁,看不到他的表情与动作,学起来似乎也更为轻松。

一年了。

距离上次郭嘉教导她练琴之时,已经整整一年。

而这一次,她除了曹昂的事之外,并未忽略别的事。

她看到了山已袖遍、从菊正要纷开,她看到了草已半枯,秋水下落,看到了鹰飞长空,群鸟迁徙聚散,以及人世的变迁。

她看到曹退兵之势已显,袁术蠢蠢欲动,甘宁已经将此县境内的山越全数平定,手下增到两千余人,证明了他自己的实力——这当中,自然也有她江四九的小小功劳。

她也在甘宁的带领之下不怕见血,能做到鲜血淋漓之中,脸色不变,杀人之时,心跳也决不再乱。

可她的血仍然是热的。

她仍然关心着她想要关心的一切,并不因经历了战阵变得冷漠。

如果说一年前她抚琴时,所累在于想得太少,心中只有曹昂;那么现在她抚琴时,则是失之想得太多,下手之时不由惴惴:

我该从何起?

在每一个单音之外,若要表述我的内心,我该从哪里起?

技艺她已娴熟,所陌生的是她的内心——到底从什么时候起,我的心里竟然装进了这么多人?这么多事?

她自觉头绪太多而无从下手,虽然将那页《秋风》的谱子拿出来复习得滚瓜烂熟,但每每手搁在琴弦之上,就骤然失却了抚出它的勇气,再说了,她也害怕甘宁会从自己的琴音里听出些什么来。

她不想告诉别人自己对于这个时代的了解,更不想将已知的结局告诉他们——因为她不知道告知之后,结局是会更好,还是会更糟。

到现在她也不知道自己将甘宁引荐到这里来,对他是好是坏,也不知道这件事对于将来的历史走势到底是一种阻碍还是一种推进。

因为她忽然从甘宁的活跃中意识到一件事——如果江东实力增强,赵云又将去投刘备,这三家未来的平衡还能不能维系?自己是否因为一时的冲动,影响了历史的进程,以至于让时局更为混乱,违背了欲救百姓于水火的初衷呢?

虽然她也怕暗中教自己的那个人,会失去永远只弹单音的耐心。

终于在一天晚上,当她踏入甘宁房中之时,惊讶地发现,他并不在房里,只在琴下压了一张纸条。原来邻县近山越作乱,情势危急,他来不及通知江四九,就带着手下的人走了。纸条上殷殷切切,叮嘱她在他清形势之前,不要贸然前去。

江四九一个人在这斗室之中,忽觉一阵惊惶,好像骤然缺少了支撑。

但是她很快就镇定下来,跪坐在琴的前面,跪下去之后,刚才的惊惶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莫可名状的兴奋。

只希望那个人没有跟着甘宁走。可当她照旧尝试了一个单音之后,那边并没有传来相应和的声音。

屋内与屋外都一片沉寂。静到她觉得几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耳内血的循环,还有悄然急促起来的低沉呼吸声。

兴奋感随之提升——她终于发现,也许今晚自己是希望那个人不在。

她需要一个绝对无人打扰的空间,才有勇气面对并且袒露自己的心。

她的手终于再一次地搁在了琴弦之上。

“铮”的一声,不确定地、颤巍巍地,她奏出了第一个音。

秋风秋风,飒飒秋风!

秋风从琴弦飚起,也从她的心底飚起。但从她心底飚起的不只有秋风。

秋风也不只飒飒。

她被这郭嘉用来写心的曲子,激起了内心近日翻腾的一切:

不止是重重的青山、处处的田家,也不止是溶溶的秀水、静静的朝晖。也不止是华夏大地,高天厚土,不止是激荡的水,贲起的浪,也不止是千里莺啼,万里长风。

她在抚古思今——只是古已经成为了未来,今却仍是今而已。

她追思着那个深情独具的男儿,那洒脱不羁的文士,那神健气雄的将军,还有如今勇烈刚强的壮士,以及这明朗高华的美少年。

她知道,尽管他们个不同,可都有着同样俯视沧海横流纷纭世事的傲气,也都有着一股斯人当大任的雄心气概。

他们信心百倍、壮怀激烈,要在这乱世之中开创中属于自己的一份属于自己的荣耀。

这当中,唯有她知道,当这一段成为了历史之后,是既有着横刀跃马的快意、气贯长虹的浩气,更有着流星骤落的沉重和功未成身先死的伤感与遗憾。

所以,她一面为他们干云的豪气热血填膺,另一面却也不得不为他们的结局黯然神伤。

她也不知道自己若凭一时的激动,在点破了什么之后,历史又会向何方流去,会不会更加不可收拾;可是让她坐视不理,也显然有违她做人的原则。

因此,在弹到“谁同此爱?谁慰吾怀?”这里时,她心中的矛盾已到顶端,而这矛盾并非为了自己的一人一爱,而是为了这无法左右结局的历史。

偏偏没有可以商量与倾诉的人,她也不能贸然地找这个时代的人商量——谁知道说了之后又会怎样?

所以她只有更郁结、更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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