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离开京城之际,如情也与几个姨娘们深切谈了下,如果她们愿意跟去山东,姨娘份位不变,王府仍是给她们好吃好供,若是不愿再做小,就给一笔嫁妆,让她们另行嫁人。
玉姨娘和荷姨娘当场表态,想出府另过。如情毫不犹豫地一人给了三百两银子作“遣散费,”不过玉姨娘却有些不大满足了,望着手头六绽银子,问:“王妃,据妾身所知,如今咱们王府里的管事讨个老婆也要三五百两的聘金吧?”
如情先是不明所以,后来总算明白过来,冷淡地道:“那是人家娶正儿八经黄花大闺女才会有的待遇,你是黄花闺女么?”
玉姨娘滞住,虽然有许多不忿,不过碍于如情的淫威,也不敢表现出来,搂着银子不甘不愿地退了下去。
荷姨娘握着手头沉沉的银子,对如情一翻千恩万谢地离去了。
被禁足了整整三年的原侧妃身形消瘦,走路都要人挽扶的她,歪歪扭扭地跪倒在如情面前,有气无力地道:“婢妾恳请王妃大发慈悲,让婢妾就在王府了此残生吧。”三年的禁足,先前还算门庭热闹,如今院子里都生了人多高的杂草,自己也一天天地枯萎下去,原侧妃总算踏出了院门,当时她还以为她翻了身,可看在高坐在交背大椅里的如情,那通身的主母气派,让她再一次心灰意冷了。
她这一辈子不再奢求李骁了,只求王府能给她一个遮风撇雨的地方就成了。
望着原侧妃陡然老了十岁的模样,很奇怪的,如情居然没有任何悲悯之心,她冷淡地开口,“原侧妃,依你当年所做所为,王爷就算活剐了你都没有人说一个字。不过是瞧在亲戚的情份上,对你多有忍让。如今场面话我也不多说了,给你两条路可走,一是出家,二是送你张切结书,另外再给你两百两银子,你好自为之吧。”
原侧妃伏在地上,声音哀凄,“王妃大慈大悲,婢妾铭感五内。婢妾以前做错了事,如今也没脸恳求王爷的原谅,只求王妃可怜奴婢,给奴婢一点私房体已,让奴婢去庙里了此残生吧。”原侧妃也不傻的,依她现在这副模样,别说做姨娘了,就算做丫环都让人嫌,还不如有自知之明让如情给些银两傍身,这样去庙里做姑子才不至于被人欺负。
如情又望她一眼,垂睑,同意了。
而其他姨娘却不愿离去,全跪在如情跟前,举天发誓一辈子侍候王爷,一辈子侍候王妃。
如情冷眼瞟了她们几眼,先是香姨娘,再来是花姨娘,顺姨娘,最后是荷二姨娘,几个姨娘被她目光一盯,连忙把脖子缩了下去,不敢再吱声。
如情冷淡地开了口:“你们可得想清楚。此去山东,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你们若是想留下来,我会给你们给你个寻个妥当的人家。若是不愿,王府也不差几张嘴巴。”
几个女人咬牙思索了一会,瞧着自己身上的绫罗稠倾,及每日里的山珍海味,咬咬牙又磕了头来,“王妃仁慈,婢妾有王妃这样的主母实乃婢妾等的福气。婢妾哪儿都不去,一辈子侍候在王妃跟前。”
她们如今年华已老去,又无子女傍身,就算如情肯放她们,也不能可再嫁到好人家去,不是庄户里的佃农,就是王府里的下人小厮,又非黄花大闺女的她们,嫁过去也不会得到任何尊重,相反还得起早贪黑干粗活。她们虽然早已不受宠,如情又善妒,把李骁吃得死死的,但如情这个当家主母还不算刻薄,仍是好吃好用地供着她们,与其嫁到外头去受那风霜雨雪的苦楚,还不如在王府里卑微地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只要她们安份,相信这辈子也能衣食无忧了。而外边的世界,哪是她们能够呆的?听王府的粗吏丫头说,外头三餐不济的人大有人在,她们才不会过那种有了上顿没了下顿的日子。
如情望着唯一没有弯下腰的荷二姨娘,问:“你呢?荷二姨娘?”
荷二姨娘望着如情,这个女子,只比自己大上一岁,以前在方府的时候,里里外外都是那么的谨慎低调,人前总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在下人面前也是略带着讨好。这样的软弱又无靠山的主母,又是庶出的身份,又是高嫁,想必嫁到王府后肯定会举步维艰,原想着按所有出嫁闺女那样,嫁入夫家后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都会从陪嫁丫头里挑几个姿色上乘的开了脸给姑爷做妾。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她没有料到,以前地闺阁时期战战兢兢的小姑娘嫁入王府后却变得精明又厉害,害得她费尽心机才弄个了姨娘的份位。她也曾沾沾自喜过,但也没有高兴太久,因为李骁从来没有碰过她,连她的院子都没有踏足过,她也想尽了办法,却被其他姨娘嘲笑,紧接着就会被一些管事婆子媳妇们挤兑欺负,她绝望了,做了王府的姨娘足足有两年了,却一直守着活寡,李骁不拿正眼瞧她,如情只把她当作普通的姨娘,以往的陪嫁情份似乎从来没有过。而如情身边的丫头连正眼都不瞧自己一下。
荷二姨娘失望了,她不应该肖想姨娘位置了,当初随同如情一道陪嫁过来的丫头中,混得最差的品兰也让如情作主嫁给了王府的一名侍卫。如今两口子还挺恩爱的。每当梳着妇人髻的品兰从她跟前走过,她都恨不得去抓花她的脸。
她真的真的走眼了,这个只比自己大一岁的方府庶出姑娘,看着和和气气,实则手腕高明,翻手为雨,覆手为云。她更知道自己真的错了,如情不再是以往那个被下人欺负了都不敢声张的小小庶女,如今的她,是靖王府的当家主母,只要一声令下,就可以轻易把她拧死的堂堂靖王妃。
荷二姨娘绝望地对如情深深地磕下头去,因为绝望,以至于声音都显得冷清,“王妃仁慈,奴婢愿终生侍候在王妃跟前。”
不是不知道继续呆在王府,也不会有翻身的机会,可是,荷二姨娘没有别的出路了。
她的娘老子因为她是王府姨娘的关系,如今已在方府的庄子里混了个管事的差事。如果她不再是王府的姨娘,那么她娘老子也会受到牵累,更会连累她那还未出阁的妹妹。
如情看她一眼,没有任何考虑就同意了。对于这位荷二姨娘,她是什么想法都没了。
……
太皇太后看着体弱多病,太医以为至多拖个三五个月,可偏偏硬是拖到足足两年多才殁去。这两年来,京里的格局又起了一系列的变化,以前才冒出来的新贵因这样那样的原因又没落了,如今又新冒出了几家新贵。如今京城的权贵们仍要数泽云侯府,庆昌侯府两家为最。紧接着就是新冒出的方家,清贵派仍要数何家,张家,左家,而随着前大学古左居正逝世后,左家已渐渐退出清贵派的圈子,反倒是方家,大有后来居上的趋势。
因太皇太后殁,方老太君今年并未大办寿宴,但方家近亲仍是前来拜贺。
已三十二岁的如真,这些年当家主母已当得顺手,举止越发稳妥,风韵绝佳,如今育有两子一女的她,身材略有些发福,却是珠圆玉润的富态。
已育有一子的如美,则褪去了尖酸与青涩,变得圆滑世故起来。
方知礼今年准备外放,任江浙地区总督兼巡抚,为期四年,何氏依然随行。这回给老太君过完寿就准备离京。
外放历任期满的知廉,总算携了妻儿一道回京叙职,因表现可圈可点,按知礼保守的话就是:“若不出意外,应该是外任知府。”
李氏四旬开外,一改以往刻薄尖酸又小心眼的性子,这近年来迷上礼佛,时常进庙里上香还愿食素,日子陡然过得清心寡欲起来。
方敬澜今年五十有余,活得越发滋润,官场得意的同时,情场越发得意,如今屋子里除了一妻二妾外,又有四个通房。
活得最开心的莫过方老太君,虽然今生只有一女,然继子对自己还算孝顺,几个孙子孙女对自己那才掏心掏肺,连带的对方敬宣一家子也格外扶持,如今,赵子昂已是平步青云,去年调至南京任吏部尚书,方敬宣也一道前往,而两个外孙也还算争气,如今都各自成家立业,在官场上虽没有什么成就,却也满足了。方老太君这一生,也算圆满了。
在太皇太后殁去的第二年,方家老太君在过完第六十二岁的寿辰的第二天,静静地躺上床上,静静地离开了人世。
据夏林家的话便是,“老太君嫁到方家时,可是流着眼泪来的。如今总算是笑着离去。也不枉她为方家鞠躬尽瘁。”夏林家的抹了眼角的眼泪,哽咽道,“昨晚老太君抓着老奴说了好些话,可惜当时老奴困得慌,没有听进去多少,只依稀听到几句,我这一生,虽有遗嘱,但儿女孝顺,小辈们成器,也不枉此生了。”
虽然老太君并非方敬澜生母,然,老太君的丧事却是办得格外隆重,到处都是一片震天哭声,远在大同的知义风扑尘尘地赶了回来,跪倒在老太君的灵前,半天不语。
在老太君出殡当日,方家兄弟亲自扶棺入土。除了远在鸡鸣的如善没能赶回来,如真如情如美三姐妹也是哭得双眼红肿。
老太君出殡当日,皇帝的玉轴圣旨抵达,对方齐氏大加褒奖,称其德行工容,威感四方,重振门楣,持家有道,门著勋庸,地华缨黻。特追赠为正一品齐国贞烈太夫人。
老太君殁后,知义在京城作了短暂的停留,因为是匆促赶了回来,以至于没能给亲人准备礼物,在办完老太君的丧事后,知义一边逗着望哥儿一边对如情道:“前几日猎了一匹整貂,成色极好,可惜没能带回来,改日给你捎带回来。”
因给老太君送丧,如情这些日子气色不是很好,闻言厌厌地点了头,低声道:“有劳哥哥了。”
“都是一家人,还说什么客套话。听闻妹夫就番圣旨已经下达?”
如情点头。
“何时动身?”
“王爷说,最迟就下个月吧。”
“妹妹此去山东,不知何年何月我们兄妹才能相聚了。”
古代交通交不发达,尤其女子出嫁后,如是离娘家离得远,估计一辈子都无法再见着娘家人,想着疼自己的哥嫂,及相处融洽的姐妹,如情心情越发低落了。
知义又安慰了她几句,不过说了几句后,他自己也觉得心情沉重,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等送完最后一位客人的知礼进入厅子里,便发现这对兄妹一个低垂着头拭眼泪,一个望着前方怔怔出神。空气中弥漫着悲伤的神色。
因办丧事也弄得里外憔悴的知礼一屁股坐了下来,皱眉道:“四妹妹,人死不能复生,更何况咱们祖母是寿终正寝,你真不应该伤心成这样。”
想着老太君生前对自己的好,如情又忍不住掉了眼泪,知义瞪了知礼一眼,斥道:“哪壶不开提哪壶。”
知礼被骂得很是无辜,不过却没有多过辩驳,而是问知义什么时候动身。
老太君去逝,身为文官的方敬澜要守孝三年,已向吏部辞去了盐运使司的差事,知礼也递交了丁忧辞呈,却还没有被批准。
丁忧只限文官,武将丁忧不解除官职,而是给假100天,如今办完老太君的丧事后,100天的假期也差不多快要用完了。
知义轻敲桌面,沉稳黝黑的俊脸上看不出任何思绪,望了望同样官材脸的知礼,又望了双眼红通通的如情,在心里转了遍心思后,这才道:“我会向皇上告假,再迟些回大同。”
如情睁着红肿的双眼,哑声道:“二哥哥,如今边关可还太平?”
知义点头。
如情又道:“既然太平,那以后可就要常回家呀,咱们兄妹见上一面可真不容易的。”
“嗯,你也是。日后逢年过节也记得要回来。”
如情苦着脸,“妹妹已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能说回来就回来的。”
知义沉默了会,又说:“等下我与妹夫商量商量。”
望着知礼义棺材二号的黝黑俊脸,如情忽然觉得,有哥如此,也不枉此生了。
……
如情对知义这个二哥,当真是祟拜外加感激,另外再加了那么点点迷恋,但放到李骁身上,就是深恶痛绝了。
知义与李骁从前交情比较要好,但随着年纪的增长,李骁对这个从好朋友晋级为舅兄的知义却是左看左不顺眼,右看右觉碍眼。
布置清雅的方府,三年多没有住过人的劲竹院这一阵子总算热闹了起来,知义这个大老粗也人模人样地让下人拾掇了间书房出来,像模像样地让人摆放了些古玩,字画,笔墨纸砚,书籍附风作雅一下。
而风雅大师级的李骁进来一瞧,还真找不到任何毛病,连连夸赞这书房布置的真不错,别致又清雅,勉强洗去了他这种大老粗的一身粗俗。
不过当李骁看到知义身上那袭天蓝色绣剑兰长袍时,就忍不住磨牙了。
这件长袍他眼熟到闭着眼请都能背出它的针脚和尺寸。就因为太过熟悉了,所以更是嫉妒外加不忿,以至于知义提出以后就番后,要带如情经常回京,李骁非常大爷地把女子的三从四德搬了出来。然后得意洋洋地瞅着知义那张面无表情的棺材二号脸猛笑。
知义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端了碗与他碰了下杯,喝了一口寡酒后,这才淡淡地道:“四妹妹自小就受祖母悉心教育德行妇容,妹夫所言甚是。在下也没甚么好说的,所以我决定,以后每年都给妹妹捎带一些动物皮毛,我忽然发现妹妹穿毛领边的衣裳非常好看。”
李骁愣了下,虽然对这个护妹成痴的舅兄非常不爽,但反正他和如情就要去山东了,以后若是有没有他的同意,如情也回不了娘家了,知义想见这个妹妹就得来山东才成。反正几年也见不了一两回,这笔买卖他是赚了的。
知义又淡淡地开了口,“用动物毛皮换四妹妹每年给我做件袍子,还是挺不错的买卖。”
李骁差点被酒给活活呛死,他捂着喉咙,瞪着知义平淡至极的脸,气得双目血红,“你,你这个臭不要脸的,你自己又不是没有老婆。”望着知义身上这件淡蓝色的袍子,李骁再一次吐血,恨不得把这件袍子给剥下来,再狠狠揍他一顿。
知义不动如山,大马金刀地坐着,慢条斯理地喝着酒,又道:“四妹妹女红一直不错,这近两年越发精进。这袍子确是做是非常好,想不到几年不见,她还知道我的尺寸,当真是用心良苦了。”
“碰!”李骁把手上的碗给摔在地上,他跳了起来指着知义的鼻子大吼,“方知义,你这个,你这个……”臭不脸三个字他又骂不出来,最后只能恶狠狠地低吼道:“把衣服给我脱下来。”
这件衣服,如情一针一线绣了大半年,简直就像自己的眼珠子似的,他隔个几天就要观看进展,再偷偷试穿在身上,异常期待它的早日峻工,而自己眼巴巴地盼了大半年的的衣服,居然大摇大摆地穿在别的男人身上,怎不让他嫉中火烧?恨不得把这男人给往死里揍。
可是,他不能揍,这几年来一直疏于练习,估计已打不过他了。所以只能干瞪眼,然后脑海里想了千万种等会子回去要把如情狠狠收拾的想法。
知义又缓缓道:“这书房布置不错吧?”
李骁黑口黑眉,恶声恶气地道:“什么品味,简直像暴发户似的。”
“是吗?那等下可得好好与四妹妹说说,让她重新帮我布置。”
李骁再一次吐血,“你居然让如情给你布置书房?”
知义长长叹口气,“让你见笑了,这书房是拙荆布置的,四妹妹前两日来参观了,又给出了不少建意。怎么,妹夫还不满意?可否给些建意?”
李骁气得仰倒,再也呆不下去了,大步流星地冲了出去,吓得端着茶水进来的朝云把手上的茶碗给摔得粉碎。
见自己闯了祸,朝云连忙蹲下身来赶紧捡着,知义淡声阻止,“叫下人来收拾就成了。你去叫夫人过来。”
朝云连忙恭身退下,领命去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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