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想的一点没错,翌日那妙红便又寻上了门。
她自是不敢明目张胆地往依弦院跑的,却是白鹤到大厨房领依弦院的食盒时凑巧遇上了刚巧也到大厨房办差的妙红,妙红便偷偷地塞给了白鹤一张纸条。
白鹤携着那纸条回到依弦院时,锦瑟正呼吸着清晨清新的空气,站在廊下喂食兽王。
自兽王被带回府,锦瑟便拨给了柳嬷嬷一些银两,每日令她自大厨房中买些生来供兽王食用。头一次用来喂兽王时王嬷嬷等人还着实给吓着了,原当它只是一只鹦哥儿,结果竟喜食那些血淋淋的食,偏还一点谷物都不吃。这虽有吃的鹦哥儿,可也没整日只食的鹦哥儿啊,故而喂养了几日王嬷嬷等人便察觉出不对来了。
白鹤和两个小丫鬟抬着食盒进来,见锦瑟自蒹葭端着的盘子中夹了一块随意往空中一抛,兽王便扑棱着翅膀冲上去一口叼住,锦瑟便笑着又抛,时而兽王似嫌锦瑟的动作太慢,尤且在空中变幻个身影打个筋斗,或是飞冲而上再俯冲下来,这才去叼那块,却也惹得锦瑟微笑。这一鸟一人倒是玩的不亦乐乎,白鹤上前见锦瑟兴致正高就也笑着站在一旁瞧起热闹来。
却见锦瑟用竹夹子钳了一块使劲一甩胳膊,接着却又将拿着的那竹夹子连夹子带的又给缩了回来,兽王在空中打了个转儿未曾寻觅到食物,待发现端倪便是一声长啸,锦瑟见它欲往自己这边扑忙便将丢了出去。她转身又自盘子中夹了一块,依旧那般佯装着扔出去,这般三次害的兽王在院子中满院子的飞,锦瑟咯咯的坏笑,却是将兽王惹恼了,直直便向锦瑟飞扑过来。
锦瑟忙如上次一般将那丢了出去,可兽王这回却不再去叼那块,依旧怒气腾腾长啸着冲向锦瑟,登时站在院子中看热闹的几个丫鬟惊呼一片。锦瑟也是通过这些时日的相处,觉出兽王的灵和对她的信任依赖来,这才敢和它闹着玩的,可如今见它直扑而来,利爪在阳光下甚至闪着明光,锦瑟想着海东青之凶猛,哪里能不怕?
登时锦瑟便被惊地变了脸色,她本能地瞪大了眼睛往后退,谁知眼见兽王在眼前无限扩大的一瞬间它却突然急转了方向,带起一阵风扑在锦瑟面上,却飞快地自白芷手中叼了那盛的盘子,接着便又飞冲而去,直落在不远处的院墙上,这才将盘子放下,几口吞了上头的食物,昂首挺地站在墙头冲锦瑟再次长啸一声。
兽王那模样倒是令锦瑟想到了那日突然出现在墙头的完颜宗泽来,同样的嚣张姿态,锦瑟意识到被自己豢养的宠物捉弄,又见兽王那般得意模样,不觉又好笑又好气,怒目盯着兽王,嘟起嘴来,憋的面色微红。白芷已是拍着心口,连声笑骂着兽王。
兽王却越发得意了起来,又长啸一声便飞冲而去了。见了没了影儿,白芷却又担忧,道:“姑娘,兽王这般整日出去不会被人杀了吧……”
锦瑟闻言瞧着兽王消失的那方天空兀自一笑,道:“你当海东青是那般好杀的?海东青飞的高,速度又快,更是警觉异常,等闲人莫说是杀了,便是想擦掉它两羽毛也是难事。大周天启帝最爱这海东青,引得当时的王公贵戚们为名雕而不惜重金,大周曾有律法,凡触犯刑律而被放逐到北境的犯人,谁能扑捉到海东青呈献,即可赎罪,传驿而释。后来大周北方战乱,海东青便更为难得,又有刑法,刑徒扑捉到一只海东青进献给朝廷,不但可免一切死刑,更可得到良民身份,可见海东青之难得。所以,白芷还是莫白担心了,再说,它都那般吓你了,你倒又心软。”
锦瑟言罢,柳嬷嬷便笑着道:“这海东青之珍贵,老奴也曾听闻过,可姑娘随便便能得这一只,可见也是被神话了。”
锦瑟闻言便只一笑,却也不反驳。柳嬷嬷不知这海东青来历,只以为它果真是自己寻上门的当然觉着得之容易,锦瑟却知,大锦的海东青较之大周只会更为珍贵,只因这海东青是北燕皇室尊崇的圣物,当年大周便因此海东青而灭国。
大周晚年,骄奢的末代皇帝天启帝年年派使官向铁骊索要海东青,且这些使官每至其地,必多番盘削,不仅向铁骊人榨取财物,还要他们献美女伴宿,这些美女既不问其出嫁与否,也不问门第高低,任意凌辱,称之为荐枕。
这使得铁骊人对大周的仇恨与日俱增,直至那年大周使官糟蹋了当时息金部首领完颜阿济郎的妻子,使得完颜阿济郎箭杀大周使官,举兵叛周,这才掀开了北燕入主中原的序幕。
完颜阿济郎领着息金部一统铁骊各部,集铁骊八部兵南攻大周。大周天启帝昏庸残暴,治国无方,本便导致民怨四起,面对即将崩塌的帝国,其不仅毫无察觉,竟依旧日夜玩乐,这使得铁骊的兵马势如破竹,一举便翦灭了大周,问鼎中原,并建立了北燕政权。逼的当时大周横王退守江南,在凤京建立了大锦国,这才开始了两国分庭抗礼的局面。
那完颜阿济郎正是完颜宗泽的祖父,因铁骊人身上本便带着一股鹰气,而北燕建立更因海东青而起,故而北燕皇室便将海东青尊为圣物崇拜,皇室徽记更以海东青示之,在铁骊人的心目中海东青是最崇高,最神圣的英雄。
这些年北燕愈发强盛,已有南攻大锦,一统天下之势,作为北燕皇室圣物的海东青自也变得尊贵了起来,较之大周时更为难得也是在所难免。锦瑟便知,前世时凤京中,便唯皇和区区几家王府中豢养有海东青,一般人家便是有钱也难求到。
而完颜宗泽给她的这只海东青乃是鹰中极品玉爪,只怕大锦只此一只,当真是无价之宝了。只是这兽王也自视太过,竟然连主人也敢捉弄,真真可恨!
锦瑟想着又跺了下脚这才扭身进了屋,而白鹤看着小丫鬟摆好饭,这才进了内室将妙红塞给她的那张纸条呈给了锦瑟。锦瑟并不意外,只展开瞧了一眼便令王嬷嬷拿去烧了,那纸条上头却是约她晚上到依弦院后门处一见的。
王嬷嬷瞧了眼,却微微拧了眉,见锦瑟未置一词,却也不明白她的意思,便道:“姑娘晚上可要赴约?这妙红可是跟着大姑娘七八年了,是大姑娘的心腹之人,如今虽是因亲事和大姑娘起了嫌隙,可老奴总怕她不能相信,姑娘说这其中不会有什么诈吧?”
锦瑟闻言便是一笑,道:“这妙红可不可信还要再瞧,只今夜她约我在园子中一见却不会有诈。一来武安侯世子如今躺在床上,不大可能被抬到园子中。便是当真被抬过来,他行事不便,也难对我做些什么。再来,如今依弦院还算干净,这地方我去了,若然真有不妥,也能及时发现重回到依弦院,不会有碍的。那妙红也算个妙人儿了,将地方选在依弦院后的园子中,只怕也是恐我不能信她,不愿赴约。娘若然放心不下,晚上和我一道前去便是。”
王嬷嬷听罢,这才舒展了眉,笑着道:“老奴这也是被连番的事儿给惊的这般草木皆兵了。姑娘说的对,这妙红许是真被大姑娘伤透了心,有意投靠姑娘也未可知。她若能帮着姑娘,这回姑娘定是能够逢凶化吉的。”
待得天黑,王嬷嬷给锦瑟罩上厚厚的挡风帷帽,又披了大毛料的斗篷,将她裹了个严严实实,密不透风这才领着白鹤和白芷两个陪着锦瑟悄然出了院子。四人到了后院早有婆子恭候着,出依弦院便是一个连着姚府后花园的小套院,套院东面临湖堆积了不少山石,又种着各种花木,如今因是冬季,花木虽已凋零,可在月光下却也影影绰绰,极为隐蔽。
锦瑟和王嬷嬷几人刚刚过去,那妙红便从一旁的山石后显出了身影,白芷和白鹤忙查探了四周情况,眼见四下静谧无声,这才冲锦瑟点了头又守在远处把风。
王嬷嬷寻了块平坦的石头扶锦瑟坐下,那妙红已福了福身,笑着道:“请四姑娘安,奴婢便知四姑娘今儿定然会来。”
锦瑟闻言一笑,道:“这里凉的很,我又怕吹风,妙红姐姐有什么话便莫绕弯子了,直说便是。”
妙红见锦瑟带着帷帽,也瞧不见神情,可听声音却极为亲和,她便又上前了一步,笑着道:“四姑娘快言快语,奴婢便也不兜弯子了。想来四姑娘定然也已猜到老太太将武安侯世子接进府中住的目的了,若不然四姑娘今儿也不会突然就病了……”
妙红言罢见锦瑟不语,也不反驳,心下便是一定,道:“四姑娘这病倒虽能解一时之困,可姑娘和世子住在一个宅院中,若有心人欲算计姑娘,四姑娘便是再躲也是躲不开的,难保不会被算计到。奴婢得我们姑娘信任,却是知晓些对四姑娘极有用的消息,奴婢想将这消息送于姑娘,希望四姑娘听了能信任奴婢,来日帮奴婢一把,解奴婢之困,不至奴婢嫁给一个傻子为妻!”
锦瑟闻言见妙红目露愤怒,便笑着道:“妙红姐姐是个忠厚之人,也一直得大夫人高看,更得大姐姐信任,如今竟做出这等悖主之事,着实叫我吃惊呢。”
妙红听锦瑟不接自己的话,反倒如此说,便知锦瑟尚且不信任她,闻言她也不急,只冷笑一声,道:“奴婢知道四姑娘不信奴婢,可奴婢却还是要一试的,四姑娘如今面临凶险,奴婢却已是被逼到了绝路上。人在绝路时便只能顾得上自己了,想来四姑娘该有体会才是。更何况,那些个衷心是表给值得之人的,奴婢一心对大姑娘,大姑娘却这般作践奴婢,奴婢少不得要为自己筹谋。奴婢不想一辈子都伺候个傻子,更不想生出的孩子也是痴傻之人。女子一生便只嫁人这一桩事儿,嫁人是再世为人,奴婢生不能做主投到那富贵人家,嫁却不想再委屈了自己个儿。”
王嬷嬷见妙红提及姚锦玉时难掩愤恨之意,不觉神情也松了,见锦瑟不语,便接口道:“你可是知晓老太太和大姑娘的筹谋?你想从我们姑娘这里得到什么?我们姑娘在老太太面前儿可说不上话,姑娘她自己都身不由己,只怕对你要嫁福生一事也是爱莫能助。”
妙红闻言知晓王嬷嬷已信了她,目光当即便是一亮,忙道:“嬷嬷放心,只要四姑娘能信奴婢,奴婢便自有法子解姑娘和奴婢之困。”
锦瑟听罢这才感兴趣地开口,道:“哦?还请妙红姐姐细说,如今我身子虎狼之,早已心急如焚,若能得妙红姐姐相帮,来日自当厚报。”
妙红登时便露出了喜色,竟在锦瑟身前跪下,磕头道:“谢四姑娘肯信任奴婢。明日是三姑娘的生辰,明晚老太太便会赏一桌席面给三姑娘,三姑娘定请几位姑娘到娇心院去吃酒。到时候我们姑娘便来拉四姑娘一同前往,四姑娘推诿却也没用,老太太自有后招。老太太和大姑娘已商定明晚令刘嬷嬷在酒中放药,迷倒姑娘的丫鬟和婆子们。等四姑娘吃酒微醺,便叫妙青将姑娘扶到书恒院去,娇心院和书恒院只隔一墙,大姑娘早已吩咐婆子明晚打开连接两院的套院院门,到时候将四姑娘您和武安侯世子关在一个屋中,待丫鬟们清醒过来去找姑娘,却是什么都晚了。便是有人深究也是无用,左右姑娘的清白是没了。”
王嬷嬷闻言气得面色发白,锦瑟听事情果如自己所料半点不差,倒笑了,道:“妙红姐姐的意思是?”
妙红便急切地道:“姑娘不想嫁给武安侯世子,奴婢……奴婢却愿意替姑娘挡过此劫!”她言罢听锦瑟笑了,便唰的一下红了脸,可却依旧睁着晶亮的眸子,道,“奴婢已和妙青说好,明晚便由奴婢送四姑娘到书恒院去。姑娘只需佯醉和奴婢到了前院,奴婢愿和姑娘换了衣装,姑娘只需装扮是奴婢将奴婢扶进世子屋中,姑娘脱困,奴婢清白被世子毁去,自也不必再嫁给福生了。姑娘看,这般姑娘和奴婢岂不是能双赢?”
锦瑟闻言一思,这才道:“你便不怕来日大姑娘不放过你的家人?”
妙红却笑了,道:“四姑娘说笑了,姚家如今对武安侯府是个什么态度想来姑娘比奴婢瞧的清楚。来日奴婢被发现和世子呆在一个屋中,老太太只会将奴婢送给世子,奴婢成了世子的女人老太太岂敢对奴婢家人不好?再者,若然奴婢真能得了世子青眼,说不得还能求了世子,令他代奴婢将家人的卖身契都讨要过来呢。”
锦瑟闻言沉默一下,接着才笑着起了身,上前两步亲自将妙红扶了起来,拉了她的手道:“妙红姐姐当真是解了我的大困,今日我可安眠了。”
妙红也笑了,福了福身,道:“四姑娘折杀奴婢了,奴婢也不过是为自己多打算一步罢了。自奴婢被许给福生,大姑娘便使人盯着奴婢,奴婢今夜也是好容易才寻到机会出来,如今也出来一阵子了,若然再不回去恐被发现……”
锦瑟闻言便松了妙红的手,道:“如此妙红姐姐便快回去吧。”
妙红这才又福了福身,猫着腰匆匆去了。王嬷嬷见她快步消失在夜色中,这才笑着扶了锦瑟往依弦院走,一面道:“大姑娘只想着用妙红讨好了刘嬷嬷,怕是难以料到此举却帮了姑娘这么个大忙。”
白芷便也笑道:“等明日大姑娘瞧着妙红跟了武安侯世子,只怕得气的吐血呢。”
锦瑟见几人皆面带笑容,神情轻松,便也笑着拍了拍王嬷嬷的手,道:“一切回去再说。”
翌日,姚锦红生辰在娇心院中请了不少小姐们来玩耍。这回吴氏失势,小郭氏好容易执掌了姚府中馈,自己姑娘生辰自是要好好筹办的,锦瑟听说请的小姐着实不少,极是热闹。因她面上有斑便未曾前往,只叫白芷送去了贺礼。
娇心院那边一日热闹待天色渐沉时宾客们才各自回府,待夜幕降临,姚锦玉果真便和二姑娘姚锦慧,五姑娘姚锦月一道来了依弦院。王嬷嬷将三人迎进屋,锦瑟已坐在床上静侯了。
“四妹妹今儿瞧着已比昨日好了许多,这红痕都淡了呢。”姚锦玉说话间已到了床前,笑着瞧着锦瑟道。
锦瑟闻言也笑,道:“是好些了,只是这般模样着实难以见人。大姐姐怎和二姐姐一道到我这里来了?”
姚锦慧便道:“昨儿便该来看妹妹,只恐耽搁妹妹休息,这才未来。今儿偏是三妹妹生辰,一早便去了三妹妹那里,将才那边才散了,我正说来瞧四妹妹呢,金宝便来了,说是老太太赏了一桌席面给三妹妹,三妹妹想请姐妹们过去吃酒。我正要出门,大姐姐便和五妹妹一道来了,我们往娇心院去,可不正经过四妹妹这依弦院,自是要来请了四妹妹一道去娇心院的。”
她言罢,姚锦玉便道:“白日里都是些外人,自家姊妹反倒没能说上两句话,今儿是三妹妹的生辰,自家姐妹便该一起好好热闹下才是,眼见着这样的日子也没两年了,老太太赏三妹妹席面也是一番良苦用心。四妹妹也在屋中闷了一日了,左右都是自家姐妹,这起斑也无碍,可莫推辞不去啊。”
她言罢外头便响起了白鹤的声音,接着银宝被带进来,见姚锦玉和姚锦慧都在便是一笑,上前给锦瑟三人见了礼,笑着道:“想来大姑娘和二姑娘定和四姑娘说了老太太赏席面的事儿,我们姑娘叫奴婢来请四姑娘,姑娘说若四姑娘病着无法吃酒,只过去用些菜喝点水也好。今儿是我们姑娘及笄前最后一个生辰了,四姑娘可不能不赏这个面子。”
姚锦玉闻言见锦瑟面带犹豫,便又道:“这些日看四妹妹和三妹妹好的跟一个人儿似的,四妹妹怎会不给三妹妹这个面子,便是老太太请不动四妹妹,三妹妹定然也是能请动的。”
姚锦慧便也道:“四妹妹去吧,难得热闹,咱们姚府本便没几个姑娘,若然四妹妹不去,我们几个也是冷情。四妹妹多穿两件衣裳,叫婆子将轿子停在廊下,自吹不到风的。”
姚锦月自进来便不上嘴,如今便也拉了锦瑟的手笑着道:“四姐姐去嘛,老太太赏的糕点最好吃了。”
姚锦玉将二姑娘,五姑娘都拉了过来,席面又是姚锦红摆下的,她若然还一径地推脱算是将姚家几位姑娘得罪完了,来日少不得还要被府中下人们编排不合群,冷傲之类的话。再来,人家已布好局,岂能容她这条小鱼漏网,便是此刻不应,郭氏自还有法子逼她前去。
锦瑟心中冷笑,面上却笑了,拍着姚锦月的手道:“五妹妹便不怕姐姐去了,抢了你的糕点?”
姚锦月却笑着道:“才不怕呢,四姐姐吃东西最是斯文,四姐姐吃一块糕点,月儿能吃三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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