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将功折罪,景衫薄这一下午可是出了把力气。帮着抬米、架锅、打水、添柴、维护秩序,会干的干,不会干的学着干,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真是一点也不怕脏不怕累。他去见卫衿冷的时候,一件白衣都弄得土腾腾的,卫衿冷看他,“虽说奋于言者华,奋于行者伐,君子不以绀緅饰,但至少也要穿得整洁干净——”
景衫薄吐了吐舌头,“三师兄教训的是。”
卫衿冷轻轻摇头,“搬了一下午的米,我知道了。还不去沐浴?”
“哦。”景衫薄点头答应了,出门就有侍女引他过去,浴桶里的水还冒着热气,看来师兄是早都吩咐下人预备好了。景衫薄靠在浴桶里,好好洗了个热水澡,又吩咐抬一桶冷水进来,正琢磨怎么熬过一会儿的家法,却听到有人推门。
景衫薄洗澡的时候都是抱着剑的,如今他的手已扶在了剑柄上,正欲起身,却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是我。心里还是那么不安定吗?”
景衫薄没有说话。他自幼遭变,从小就是没有安全感的孩子,离了潭影,真的是一刻也不行的。
卫衿冷走进来,提着两大桶水,肩膀上还搭着条干净的大手巾。
景衫薄看到师兄卷起袖子,亲自淘洗那块手巾,连忙道,“我自己来。”
卫衿冷没说话,摆干净了就过来替他擦背。水很凉,手巾也是凉的,景衫薄刚才又泡得是热水澡,虽然他早已习惯了用冷水擦身,但这第一下,还是有些冰。他乖乖枕着手臂趴在浴桶上,露出一大片光洁的皮肤,卫衿冷一点一点帮他擦,擦得他后背都红了,才道,“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别拎着一大桶冷水从头顶浇下来。”
“没事,谷里的溪水那么凉,三九天也跳下去。”景衫薄道。
卫衿冷道,“擦身子也就罢了,冷水灌下来,就算不着凉也要头疼。”
“哦。”景衫薄随口答应。
“啪!”后背突然挨了一巴掌,他皮肤刚泡了热水,又冲了凉,本来就敏感的很,这一下脆生生的,可是真疼。
卫衿冷道,“仔细别敷衍。”
“是,三师兄。”景衫薄连忙规规矩矩应了,唉,几位师兄怎么都这么呢,是不是敷衍,一下就听出来。
卫衿冷将桶提到一边,替他擦胳膊,景衫薄害羞,“我自己来吧。”
卫衿冷没理他,替他擦完了两条手臂,又吩咐下人端进来一盆木槿汤,并着兰叶用温水细细替他洗了头,直到有人等得不耐烦,叩门声响起,“木头,你好了没有?”
一向严谨持重的新旸公子居然有些红了脸,“知道了。”
景衫薄用湿漉漉的胳膊一把抱住卫衿冷,故意放大了声音,“三师兄,痒。”
“挨上几鞭子盐水浸着就不痒了!”门外那人道。
卫衿冷替景衫薄冲干净头发,“我再替你换些清水。”
门被推开了一条缝,卫衿冷一挥衣袖,用掌风将门关上了,却听到一声惨叫,“噢!鼻子拍扁了。”
“活该!”景衫薄幸灾乐祸。
“狗咬吕洞宾,我是怕你待会屁股开花,特地来叫木头手下留情!”门外那人边说边笑,“梅花配红头,赏你个横揍成岭侧成峰,那时候一个红屁股,肿得远近高低各不同,看你还敢滥赌!”
景衫薄也不知是泡了热水澡还是害羞,一张脸胀得通红,卫衿冷拎着水桶出去,“衣服洗了吗?”
一个衣着极富贵气却笑得一脸混赖的青年道,“新旸的命令要听从,新旸的惩罚要服从,我敢不洗吗?”那青年五官有一种特出的挺拔漂亮,一双眼睛亮得像暗夜里的孤狼,这样的人原本只会要人觉得高不可攀,可他浑身上下却带着一种满不在乎的跳脱神气,杏花载酒,走马章台,哪怕流连江湖,也丝毫不觉落拓,只是贵公子心血来潮游戏人间。
“小夜脸皮薄,你不许笑他。”卫衿冷命令。
那青年点了点头,他的眼睛很大,瞳仁黑如点漆,对着卫衿冷便笑得毫无顾忌,叫人直从心底暖起来,“那么心疼他,打轻点算了。”
卫衿冷脸一沉,“这是我们的家事。”
若是旁人被这样横生生地戳一句恐怕要耿耿好一阵子,那青年却笑得更放肆了,“整个江湖都知道我是缉熙谷的姑爷——”
卫衿冷横他一眼,那青年忙帮他提了水桶,又将自己早先拎好的两大桶冷水换过去,“叫姑爷不高兴,那我就是缉熙谷的三夫人,俗话说,长嫂如母,我这个三嫂至少也顶半个后娘,还不能替咱们可怜的师弟求个情吗?”
“栖闲,你别闹了。”卫衿冷接了水桶重新进去,沈栖闲站在门口,故意扯开了嗓子自言自语,“沈栖闲啊沈栖闲,想你堂堂成国小王爷,太后垂怜,皇兄疼爱,怎么偏偏就喜欢上这么一个木头,隔山架岭的来帮他劈柴挑水温酒喂饭,人家还不领情!命苦啊命苦,你说,这大成的皇子,还有谁比你更命苦啊!”
“你可以不来!”景衫薄听见他声音就有气。
沈栖闲故意笑得大声,“不来怎么偷看某人跟猴子一样的红屁股呢?乖师弟,好好洗,师姐夫给你拿药去了!”说完就一掠而起,将景衫薄恶狠狠的“三师兄一定罚你床头跪”的咒骂甩得老远。
“栖闲是羡慕你,他皇兄从来没空管他。”卫衿冷解释道。沈栖闲同成国天子玄安帝沈西云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沈西云登基后他就做了个四处浪荡的富贵王爷,在一次游历中偶然遇到卫衿冷,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成国小王爷居然赖在大梁不走了,声称要做通达钱庄的上门女婿。卫衿冷被他死缠烂打混赖一通,居然莫名其妙的和他成了一对江湖侠侣。沈西云也管不了这个自幼就无法无天的弟弟,只好由他在大梁住下去。好在成国和大梁素来交好,沈栖闲脸皮又厚,见人都说是自己倒贴卫衿冷,加上两人在一起的确做了不少行侠仗义的好事,这些年,渐渐有人将沈栖闲称作缉熙谷的第五侠。也正因如此,商承弼对缉熙谷越来越不放心了。
景衫薄擦着身子,“我真希望玄安帝哪天狠狠揍他一顿。”
卫衿冷没说话,却在心里道,“我也希望。”栖闲闯了那么多祸,不就是盼着玄安帝能抽出空来理他一理吗?
卫衿冷知道景衫薄害羞,也不看他换衣服,“收拾干净了来书房见我。”
“是。”明明刚才还在跟师兄说体己话,可听到这样一声吩咐,景衫薄还是觉得屁股一抽。天不怕地不怕的夜照公子突然羡慕起沈栖闲了,哥哥是皇帝也有好处啊,至少不会为了随便赌两把骰子就揍你屁股。想是这样想,却一刻也不敢耽误,换好衣服,整好房间就立刻去了卫衿冷书房。
尽管这间房从四岁开始就一点也不陌生,可每次走到门口都免不得要深吸一口气,景衫薄定了定心神,推门进去,却见三师兄真的在。景衫薄下意识地含住了嘴唇,用舌尖舔了舔,偷眼看三师兄神情,卫衿冷淡淡道,“剑就放在案子上,去请家法出来吧。”
景衫薄心一颤,居然要用板子吗?
卫衿冷似是明白他的疑惑,“我前些日子收到大师兄的飞鸽传书,说你废了于家的少将军于文太一条右臂。”
景衫薄倒抽一口气,天,怎么还有这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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