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样19（2 / 2）

看见从客厅流泻的一地灯光，宗一郎慢慢停下脚步，并不意外撞见姑姑独自缩坐在沙发。

她并不像前几天为了赶出报导埋首于工作，却端着高脚酒杯，倾头发呆。

迷离眼眸彷彿穿透红滟液体跌入另一度空间。

若有所思的脸庞瞥见宗一郎困惑身影时，微微笑开。

「小宗宗，也睡不着吗？正好陪我喝一杯。」

杉浦佐知子过于愉悦的神情，连同招手的动作却让宗一郎浮起尴尬笑容。

遵照她的意思坐到对面，却没有陪她对酙的打算。

他对酒量不佳颇有自知之明。「姑姑，请别再叫我的小名，我已经成年了。」

杉浦佐知子在听到宗一郎抗议时大笑几声，稍后，又露出既无辜又纯真的神情。

「怎幺了？你害羞了吗？小宗宗，不管你长得再怎幺大、怎幺老，你永远无法变更比我小的事实，所以你就认命吧，我已经发过誓要叫你小宗宗一辈子…小宗宗…小宗宗…」

凝视略为亢奋不断调侃他的姑姑，宗一郎不自在的苦笑。「姑姑，妳喝醉了…」

杉浦佐知子先是一怔，像听见本世纪最大的笑话，笑得无法自我。「哈哈…」

宗一郎以为说错话，微微地皱起眉稍。

杉浦佐知子好不容易止住笑，用指尖揩去眼角的泪珠，剧烈起伏的胸口也逐渐平稳。

她笑了笑，晃了晃盛满红色液体的酒瓶。

「小宗宗，这不是你想像中的红酒，只是香槟，是我今天在超市买的特价香槟，要喝醉人可不容易。」

微顿又想起什幺，从玻璃桌下拿出一只晶莹剔透的高脚杯。

柘榴红香槟立刻在高脚杯流衍，奔腾浅浅波浪。

杉浦佐知子恢复知性微笑，将香槟移向宗一郎，接着端起酒杯，略扬下巴示意，半带戏谑半带刻意的口吻。「杉浦先生，请。」

宗一郎犹疑几秒也端起酒杯，浅嚐一口。

温润且微甜的口感旋即扩散，消融。

轻轻地，他瞇起眼绽开迷濛笑意，低呢甜美的回忆。「卖葡萄酒时要记得附上起司，买葡萄酒时别忘了先吃颗苹果。」

「什幺？」

「没什幺。」迅速遮蔽无意间倾泻的心思，不让她发现异状。「一位喜欢品嚐葡萄酒的朋友告诉我的谚语，起司搭配任何种类的葡萄酒都能增添风味，相反地，即使最棒的美酒在苹果酸味下，缺点将会无所遁形。姑姑如果有兴趣的话，下次不妨试试。」

温和笑脸向佐知子建议着，胸坎却涨痛，苦涩不堪。

一位喜欢品嚐葡萄酒的朋友？

朋友？

难道他和则之间的关係，仅仅只能以这种称呼表示吗？

向来感觉敏锐的佐知子似乎被勾起兴趣，品嚐谚语般，极为认真盯着石榴色香槟。

「这样想一想，不是非常有趣吗？」毫无预警的问话拉回宗一郎意识，佐知子瞇起双眼，浮起一抹宛如猫咪般满足微笑，自言自语却又寻找认同似看向宗一郎。「同样是葡萄酿造出来，却被区分成高贵索价不菲的红酒、白酒、玫瑰红或廉价大众化的香槟，到底这种价值是谁创造并界定的？高贵的红酒就真的代表人间美味吗？而廉价的香槟就一定上不了抬面吗？」

质疑话题尚未找到确切答案时，佐知子又沉默了，玩弄似左右晃动着高脚杯。

红色波浪顺着杯沿盘旋、迴荡出美丽弧度。

宗一郎忍不住屏气凝息，等待打破沉寂时刻到来。

相较于双亲，他更喜欢与姑姑相处，或许因为他们之间的气味极为相似…

而且姑姑敏捷、纤细并广博的思考方式常会带来不同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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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下午碰到你姑丈…」

平静令人意外的开场吊高气氛，又迅速默然。

宗一郎讶异地看向姑姑。

姑与姑丈是在八年前离婚，这种举动在质朴社会或他们的家族里，无异是叛逆不道德的象徵。

姑姑面对强烈扫向她的责难及舆论时，并不嘶声力竭的悍卫自尊，只淡淡说了一段话。

「我们之间仅存的爱情己经无法维持这个婚姻，与其过着互相折磨的生活还不如趁早分离让回忆美化，将来见面还不致于像见到敌人般仇视对方，好聚好散吧。」

短短一番话及坚决的态度让这椿婚姻正式宣告破裂。

年纪尚幼的他，曾经见过姑丈几次面，姑丈温厚的老实脸孔常堆满亲切微笑，使人信赖，而他也不讨厌姑丈，但他们两人并列时，却有一股不搭轧的气氛巧妙流窜其间。

这种不协调在离婚前几年益发严重。

隐隐约约猜得到离婚缘由，但在姑姑淡然态度下逐渐遗忘并未深究。

此时，他有预感姑姑即将披露真相。

果不其然，她垂下眼睑着迷地凝视酒杯。「看到你姑丈时真叫我惊讶，虽说离婚后，我们偶尔会出去用餐，但这还是第一次在工作中和他碰面…」

「……」宗一郎不知该说什幺。

停顿了几秒，杉浦佐知子自我解嘲似苦笑了一下。

「真讽刺，我今天刚好要採访最近大受欢迎的新女性作家，桂木真理，讨论“新女性如何挣脱传统活出自我”，因为过于兴奋，我才提前到米兰餐厅，结果让命运之神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才进去，就在玄关处遇见你姑丈，我马上客气地对他点示好…

他当时似乎尴尬笑了一下，我才发现他正挽着一位女士，经他介绍后，那位女士以非常合礼的贤淑姿态向我鞠躬。

接着，他又匆匆表示那位女士是最近準备再婚的对象，他边解释边观察我的反应，我客套的祝贺似乎让他失望，最后我以工作为藉口结束这场巧遇…」

杉浦佐知子说着、说着，将头颅靠上膝盖。

沉默片刻，绵绵细语再度飘起。

「我只感到遗憾，小宗宗，真的很遗憾。夜深人静中，我的思绪格外清晰，我想起你姑丈期待心虚的神情，瞬间感受到我不再爱他的事实，但我不会后悔曾经爱过他，在他介绍再婚对象时，过去迷惘矛盾的心情剎那霍然开朗，我似乎从她身上看见与他相恋时的身影，柔顺温和不积极并以他为生命的中心……」微微地，迷濛眼眸瞇成银月般弯弧，嘴角浮起极深的笑意。「我想，你的姑丈永远无法明白当初离婚的问题所在，他无法忍受我脱离他塑造的形象拥有强烈自主，我一天天茁壮，他一天天萎顿，直到有一天他承受不住我丰厚成熟的羽翼，争吵每日上演，这些不必要的争执，仅有一个理由│他弱如果└】..小的男性自尊、像彼得潘般执着在自我世界而无所成长…」

被这番表白深深迷惑，宗一郎用右手掌环住高脚杯，渐渐寂然不语。

「小宗宗，我终于深深领悟到所谓的爱情，必须建立在互相对等的地位才能维持不变这句话，时间是无情残酷的梦魇，小宗宗。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成长，就连爱情也无法阻止这种自然的趋势，当双方中一方的成长无法追上另一方时，原本交合的生命将分裂为两道平行线而延伸到各自的未来，爱情也随之幻灭。

你要，爱情必须建立在彼此成长且相互平衡的根基，才能永恆，否则当双方差距愈大时，磨擦间隙频繁，徒留的只有不堪。」

唇瓣轻轻碰触冰冷气味，杉浦佐知子深深叹了口气。

「我能怪你姑丈吗？这种事没有谁对谁错，我只是遗憾你姑丈无法明白这个道理也无力陪我一起成长，但是一切都不再重要，我热爱我目前的生活，这样就够了，他的人生很早以前就不再和我的生命相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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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睁开眼，已经是下午快一点。

宗一郎对着天花板发愣好几秒，才爬了起来。

他走进厨房，打算从冰箱拿出鲜奶，却瞥见饭桌上用杯子压着一张纸条。

我必须到北海道出差一个星拜，昨晚谈得过于尽兴，结果忘记把机票及护照交给你，只遗憾无法为你送行，不过你应该能谅解我这颗狂热工作的心吧。

最后只送你一句话，决定了就尽量别后悔，朝自己的梦想勇往直前吧。

人生因梦想而幸福。

希望下次再见到小宗宗时，你已经是一位好青年。

姑姑佐知子留

果然是姑姑的作风。

宗一郎淡淡笑开，反手翻看飞机票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