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票我帮你买好了,明天下午六点钟,卧铺。还有,这是你上个月的工资。”陈鸥把一张火车票和一个信封递给正在床边打包行李的谭宇。
寝室里的人早都走光了,谭宇因为住院耽搁了,回家最晚。他接过票和信封,难得露了个轻松的笑容,“boss,谢了。”
“谢什么谢,这话可疏远了啊”陈鸥拍拍他的肩,“明天我就不送你了,我得去总店开会,特忙。”
谭宇目送他昂首阔步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眼底染上一丝久违的笑意,他关上门,继续打包行李的工作。
不知不觉就天黑了,谭宇站在阳台上往外看,整个校园空落落的,弥漫着一股子萧索的气息。风有点大,他吹了一会儿便觉得后脑有些钝痛,想起出院时医生的嘱咐,连忙转身回了室内。
陈鸥一出宿舍楼就站定了,墙g处站着一个颀长的身影,微微垂头,盯着脚下枯黄的草叶。
“你还玩自虐呢,明明就想看人家,都偷偷跟到宿舍楼了,怎么又不敢上去了?”陈鸥冲那个身影一挑眉。
张凯曦没说话,把手c在口袋里,慢慢走过来,他走路的姿势说不出的奇怪,上身很僵硬,像一g绷得过紧的弓弦。
“被老爷子修理了?”陈鸥掏出g烟来,利落地点上,“抽了不少板子吧?”
张凯曦抬眼看他,却是问,“票给他了?是卧铺吗?”
“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嘛”陈鸥惬意地吐了口眼圈,临近春运,一票难求,更别说卧铺票了、陈鸥还是托了一个在铁路局工作的朋友的关系才弄到的,不过这些都不在他关心的范围内,他现在比较关心的是站在他眼前这小子。
“抽吗?”陈鸥作势要丢烟给他。张凯曦眉头微皱,一摆手,“别,回去我爸要是闻到烟味又得抽我一顿。”
陈鸥啧了声,干脆蹲下来,从下往上地仔仔细细地看张凯曦的脸,看了一会儿,他低头弹掉手中的烟灰,缓缓道,“怎么了?”
张凯曦用鞋尖踢着花坛沿,手c在口袋里,深深地吸了口气,“陈鸥,我这次……是真栽了。”
快入夜的时候,谭宇去后街买了份炒米粉和一杯绿茶回了寝室,权当晚饭。张母本来坚持让他去她家吃饭,被谭宇婉拒了,他都出院了,还仗着人家的歉意蹭吃蹭喝就太说不过去了。而且寝室也没别人,他一个人倒也乐得自在。
上楼的时候望见楼道的另一头似乎有人影晃过,谭宇没怎么在意,想着应该是和他一样留校的学生。回了寝室,谭宇开了电脑,在人人上下了最新的一集《生活大爆炸》,便端起炒粉津津有味地边看边吃起来。这集里天才谢耳朵难得出了一次大糗,逗得谭宇捧腹不止,喝绿茶的时候差点没喷在屏幕上。
好像很久没这么大笑过了,谭宇揉着酸痛的腮帮,把桌上的空杯盒收了收就打算出门扔垃圾,刚拉开门,眼角便有个身影匆匆消失在楼道的拐角。
谭宇扔了垃圾,却站在原地没动。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两个小时前,那个人是和他一起上楼的,然后,那个人一直站在门外……
“我知道是你”谭宇望着拐角的方向,声音很轻,“沈牧”
楼道的灯没开,许久,一个瘦削的身影才慢慢从暗处显现出来。谭宇看清沈牧的脸,吃了一惊。
几天没见,沈牧憔悴了很多,脸色有种y郁的惨白,颧骨凸出,眼角下一圈明显的暗影,连一向光洁的下颌都生了细密的青茬。
“……对不起”沈牧说。
谭宇笑了,很释然的笑,“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我应该谢谢你,让我自由。
“你的伤……怎么样?”
“都好了。”
“你回家的火车票买了吗?”
“买了,明天下午的车”
“……”沈牧终于无话可问,他微一点头,勉强扯了一抹笑,“打扰了,我先走了。”
48.
谭宇没有挽留,看着沈牧瘦削的背影隐没在浓黑的夜色里,他转身,轻轻关上了宿舍门。
mp4放在电脑旁,usbc线和耳机线乱七八糟地缠在一起,bbc的新闻下到一半,被谭宇按了取消键。整层楼只有这一间宿舍亮着灯,寂静,在令人压抑的寂静中谭宇扯掉mp4的c线和衣躺上了床,头顶是年代久远的木制床垫,椭圆的深色年轮纤毫毕现。谭宇闭上眼睛,m索着耳机带上。
mp4里在放一首几年前红遍大江南北的歌,谭宇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是在去往江城的火车上,沈牧坐在他旁边,靠着车窗。那时他们刚上大一,怀着对大学的热切憧憬踏上了离家的旅途。他装作沉浸于篮球杂志,时则偷偷打量沈牧沉静的侧脸,内心的喜悦满得快要溢出来。暮色四合的时侯火车抵达了那座繁华喧嚣的城市,有人起身收拾东西,有人在大声给家里打电话,有人开了手机在放歌。男低音磁x嘶哑,音符如流水漫过车窗。谭宇望着窗外的景色,不知不觉听醉了。
当火车开入这座陌生的城市
那是从来就没有见过的霓虹
我打开离别时你送我的信笺
突然感到无比的思念
看不见雪的冬天不夜的城市
我听见有人欢呼有人在哭泣
早习惯穿梭充满诱惑的黑夜
但却无法忘记你的脸
有没有人曾告诉你 我很爱你
有没有人曾在你日记里哭泣
有没有人曾告诉你 我很在意
在意这座城市的距离
……
歌声还是几年前的歌声,那两个坐在车窗旁的大男孩却早已消失在了岁月的洪流中。谭宇睁开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窗外一角钴蓝的天空,想,这个难熬的冬天,终于要过去了。
不到五个小时的车程,睡卧铺车厢实在是一种奢侈,而且还是软卧。谭宇背着包提着旅行袋艰难地穿过塞满人的过道时心中很是汗颜,找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床位,下铺,雪白的被褥干净整洁,谭宇都有点舍不得坐上去。
谭宇用手抹掉车窗上的水汽,外面的世界一下变得明朗起来。站台的电子钟上显示火车还剩五分钟开动,形形色色的人提着行李在焦急地寻找车厢。一个女孩拖着行李箱走得太急,羽绒服口袋里露出一角的身份证在走动中掉在地上浑然不觉,谭宇从车内正好看见这一幕,顿时捏了把汗,正想着该怎么提醒女孩,视野里突地出现一个颀长清瘦的背影。男生很费力地弯下腰,捡起地上的证件,大步追上了正在车厢门口检票的女孩。
谭宇觉得那个背影有几分眼熟,可是那个人肯定不会这样走路,好像全身缠了绷带一样,硬邦邦的,有点可笑。他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翻出背包里的mp4,正要c上耳机听歌,那个男生恰好转过身来,余光扫到那人的脸,他手上的动作立刻一僵。
张凯曦把手c在长裤口袋里,向着站台的这头慢慢踱步,神情落寞。火车站的人太多了,他找到了谭宇要乘的列车,一个车厢一个车厢地仔细看过,却怎么都没发现谭宇的身影,倒是发现一个女孩掉了证件。把东西还给人家后他又沿着走过的路往回走,只是这次他的脚步再不复先前的轻快,沉重得像灌了铅。
火车快开了,那个人肯定已经上车了,不知道他会坐在车厢的哪个位置……
谭宇怔怔地,看着张凯曦微垂着头,一步步向他所在的车窗靠近。那人g本没注意到他,自顾自地盯着脚下,步伐缓慢,突兀地行走在匆忙的人流中。
那个身影经过他的车窗,谭宇呼吸一窒,张了张口,想喊他的名字,可喉咙口像堵了一团棉絮,发不出任何声音。就在这时,那个身影像感应到什么般,脚步顿住,缓缓抬起头。
两人的目光无声地在空中交汇,张凯曦深深地凝视他,嘴角的笑意一丝丝扩大。只是眼底却有股化不开的悲伤。
对不起。
谭宇看着他走近,看着他的唇瓣一张一合,发出三个字的音节。
谭宇把手压在玻璃窗上,想说点什么,列车开动了,整节车厢都在轻微摇晃。站台上的人大惊失色地追上来,目光牢牢追随着他,似乎有千言万语在里头涌动。
x口像被什么扎了一下,谭宇连忙朝着窗外的人挥舞手臂,示意他不要追。只是用不着他做任何动作,很快,那人的身影就一路后退,渐渐在视野里缩小成一个模糊的斑点,直至完全消失不见。
再见。谭宇默默在心底对那个人说。
火车在深夜抵达谭宇要下的站台,谭父骑了两个小时的摩托车来接他,父子俩从摩托上下来的时候都冻僵了。谭母老早就煮了姜汤在家里候着,一听到院子里的引擎声立刻披了衣服迎出去。
“来来,赶快把姜汤喝了”谭母端了两碗热气腾腾的姜汤出来。
谭父把手套摘下来,拍了拍裤腿,“你给小宇就行了,这东西我不爱喝”,说完便不顾谭母的白眼,径直往主卧去了。
谭宇放好行李,从卧室出来,接过谭母手中的碗,边喝边问,“爸呢?”
“你爸先睡了,他昨晚值了夜班,今天估计撑不住。”张母怜爱地坐在一旁看着谭宇喝完姜汤,正要伸手去抚他的脑袋,突地啊了一声。
谭宇心里咯噔一下,知道瞒不住了。
“你这……后脑……怎么回事?”
49.
“有次上体育课,和同学打闹的时候不小心摔在铁丝上,刚好那上面破了个洞,所以……”谭宇面不改色地编着理由,同时还附加了诸多使这个理由看起来更加可信的细节,“这伤就是看着骇人,其实一点都不深,去医院的时候医生也就象征x地缝了几针,人家都懒得收我医药费……”
“你这孩子,怎么成天跟人瞎闹,都这么大的人了还不收心!”谭母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抚上他后脑受伤的地方,“怎么偏偏就摔在这个地方了,医生没说会落什么后遗症吧?”
谭宇目光闪烁了一下,随即轻描淡写地笑道,“怎么可能,你儿子身体好着呢。”
谭母看起来像是放心了,她拢了拢身上的披肩,打了个长长的呵欠,“锅里还有,再喝一碗啊。妈困了,先去睡了。”
“您请好勒”谭宇怪模怪样地做了个恭送的手势。
第二天清晨,谭宇是被楼下的鞭p声吵醒的,不知道是哪家的闺女出嫁,鞭p放了足足有二十分钟,婚礼的车队浩浩荡荡,从街头一直排到街尾,谭宇站在窗前往外看的时候被打头的婚车上的四个圈闪得一阵眼花。
有钱人啊,他在心底默默感叹。
今天是小年,也是个难得的大晴天。谭悦学校放假,谭宇便开了他爸的摩托车去一中接她。路上谭悦跟他抱怨化学怎么都跟不上去,寒假想找个家教补习。谭悦读的理科,她物理和数学都好,就是化学是个老大难,那些复杂的公式和化学反应她见了就发晕。
“诶哥,沈牧哥不是读的什么材料化学专业吗?他化学肯定很好吧?”谭悦的语气里有股跃跃欲试的意思。
谭宇有片刻的沉吟,表情在头盔的遮挡下看不真切。半响,他才道,“麻烦人家不太好吧,他寒假肯定有别的事……”
“哎呀,有什么麻烦的,沈牧哥都跟你认识这么多年了,不信现在我们上他家去问问”谭悦不太理解他哥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扭捏了,以前他自己不是动不动就去沈牧家串门,比谁都积极吗。
谭宇拗不过她,只好在十字路口拐了个弯,往城北的方向开。沈牧家离城北菜市场很近,在一栋九十年代的筒子楼里,楼道狭窄昏暗,两兄妹就这么挨挨挤挤地走到了三楼,停在一扇绿漆斑驳的铁门前。
“沈牧哥!”谭悦边敲门边喊。
开门的是一位面容沧桑的妇人,谭悦一见到她,立刻笑眯眯地喊,“汪阿姨,给您拜小年了。”
“你们找小牧?他昨天半夜才到家,还没起床。”沈母依然是谭宇记忆中的那个样子,即不亲切也不疏离。
“妈,谁找我?”客厅传来一个睡意朦胧的声音。
谭悦连忙喊,“沈牧哥,是我。我哥也来了。”
“行吗,沈牧哥?”
谭悦说明来意,便眼也不眨地,希冀地看着沈牧。
“我家里光线可能不太好……”沈牧却是看着坐在对面的谭宇,谭宇低着头,盯着茶几上的一杯热茶发怔,从进来开始他除了跟沈牧打了个招呼就没说过一句话。
“那没关系,去我家也是一样的”谭悦暗中戳了一下他哥,“哥,你说是吧?”
谭宇回过神来,忙不迭点头。
之后几天,沈牧便成了谭家的常客。他每天给谭悦补两个小时的课,上午九点到十一点。谭母给他钱他不肯收,只答应中午留下来吃饭。这天谭父谭母都去了一个远方亲戚家做客,家里只剩他们三个人。做饭的菜谭母一早就买好了,汤也提前煲在了紫砂锅里,只等儿子接手了。谭宇这段时间待在家里什么也没干,就跟着他妈学了几道家常菜的做法,他妈笑着说万一以后找了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朋友,谭宇至少得有能力保持两人的基本温饱。
沈牧和谭悦在房间里上课,谭宇便一个人在厨房忙碌。把洗完的番茄切片,打蛋,在碗里搅匀。虾米泡在温水里,胡萝卜切丝。又去后院的菜地里摘了一捆新鲜的大白菜和几只青椒。冬瓜排骨汤煮好了,一揭开盖,整个厨房上空都飘散着浓醇的香气。
“哇,这么香”谭悦从房间出来,用手在鼻翼轻轻扇了扇,笑着向身后的沈牧道,“闻化学气体好像就是这么闻的,对吧?”
沈牧嘴角微扬,“不错。”
菜都上桌了,四菜一汤,番茄炒蛋,辣椒炒r,手撕大白菜,胡萝卜炒虾米,再加一个冬瓜排骨汤。色香味俱全,谭悦一上桌就忍不住了,夹了一筷子热乎乎的番茄炒蛋,吃完一个劲地向谭宇竖大拇指,“哥,你以后要是找不到工作,当厨师也不错哦。”
“就这么咒你哥啊。别急着吃菜,先喝汤。”谭宇给她盛完汤,正要给沈牧盛下一碗,一只白净的手伸过来,接过他手里的汤勺。沈牧站在他身后,肩膀挨着他的肩,柔声道,“我来吧。”
沈牧盛了两碗汤,排骨多的那一碗递给了谭宇,盛情难却,谭宇只能硬着头皮接了。坐在对面的谭悦喝完汤,抬头,先是看了看他哥,再看了看右边的沈牧,忽地扑哧一笑。
“傻笑什么呢?”谭宇抛过去无奈的一眼。
“哈哈,我突然觉得,我们这样,好有一家三口的感觉……”谭悦用筷子指了指围裙还没脱下来的谭宇,“看,贤惠勤劳的老妈”又一指神情微楞的沈牧,“给女儿辅导功课的老爸,虽然不善表达感情,但却会用行动来表达对老婆和孩子的爱……”
谭宇一脸黑线,“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倒是沈牧笑了,夹了一筷子辣椒炒r到谭悦碗里,刻意亲昵道,“悦悦宝贝,多吃点。”
“额……”谭悦顿时起了一身的**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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