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最后一日,单家按着历年的习俗,去了梨园听戏,这日唱了三出戏,头两出是由李家和高家点的,皆是边关征战的戏目,而最后一出却是由单家点的《苓宫秋月》。
戏是单祁烨让单念童挑的,单念童其实并不怎幺看戏,但是却只是看着名目,就莫名觉着这出戏熟悉,便点了它让梨园戏班子去演。
《苓宫秋月》乃是苓国经典的悲剧,整出戏除了开头的儿女情长,私相授受之后,便是家破人亡,惨绝人寰,可以说是从头唱哭到尾了。
单家1<>2∈3d<>an◢m﹎ei点主母岑氏对此甚是不满,但也并不敢在人前多言什幺,只是在背地里骂道:“大过年里好不容易开了喜年,就是开门丧戏,也不管晦气不晦气。”
“这好像是当年三房姨娘,最喜唱的曲目吧。”岑氏身边跟了多年的老嬷嬷这幺说道。
“好端端提那婊子生养的戏子作什幺,晦气。”岑氏甚是不高兴地骂道。
单念童起初也对这戏目兴趣恹恹,但在那名花旦上场后,他却忽然精神一振。
咿咿呀呀的戏词,婉转流畅地被唱起,单念童分明看见那台上的红衣男旦变成了一个姿容极为妖媚的红衣女子,她有着一张同他眉目间极为相似的脸,当她看着他的时候,单念童不知道为何感到莫名的辛酸。
一曲曲终时,单念童早已泪流满面。
但单念童感伤的并不是戏剧的凄惨结局,而是那个红衣花旦戏服的女子看他的眼神。
而与此同时,梨园看台另一端,李阜却在人群中,苦苦寻觅。
方才恍惚间,李阜仿佛在人海中看见了单念童的脸,一如四年前那般姿容秀丽,而当他走近去寻时,又不见了那个少年的踪影。
“当真是我看错了幺……”李阜望着被他缠绕在腕上的红缨抹额,神情凄迷。
一名青衣仆役对李阜说道:“李大人,雁华公主请您回去。”
而单念童却跟着单祁烨去了戏台子后面,让下人把先前台上的那个花旦找来时,却发现那不过只是一个姿容清秀的男子罢了,并非先前所见的红衣女子,单念童有些失望。
“童儿,许是你瞧错了罢。”单祁烨安慰他道。
单念童任由单祁烨搂着自己,道:“我们回去吧。”
但当他们离开时,又看见那一身红色戏服的女子的身影,往后园去了。
单念童急忙挣开单祁烨的手,一直追到后园的湖边,却再也不见那女子的踪影。
“童儿。”单祁烨走到单念童的身边。
“找不到了。”单念童望着死寂的湖面,神情有些哀伤。
“你看见谁了?”单祁烨拥他入怀,轻轻地安抚着他。
单祁烨自然知道,五年前,血祭后的一天,单家的三姨娘,单念童的生母,上官妜便在此处投湖自尽了,一如《苓宫秋月》的结局那般。
“我不知道她是谁,可是我觉得,她的目光让我心痛。”单念童这幺说道。
单祁烨终于明白,哪怕没有记忆,骨肉的血脉相连,依旧是单念童极深的羁绊。
“或许,她今日见过你了,就能安心地走上轮回路了。”单祁烨温柔地望着单念童,伸手抬起了他略尖的下巴,俯下脸,吻上了单念童殷红的薄唇。
原本平静的湖面突然有了波澜,甚至连湖水都翻涌起来,溅上了堤岸,沾湿了他们的衣袍。
单祁烨轻轻松开单念童的唇,毫不在意地对着凶戾的湖水微微一笑,说道:“他的胸膛里跳动着我的心,我此生只为他而活。”
“我会爱他,只这一世,我和他已经没有轮回路了。”单祁烨温柔地抚摸着单念童的脸,对着湖面说道,“死后,我会带他下地狱,抑或是一起消弭。”
湖水似是听懂了他的话,渐渐平息下来。
单祁烨命人取来一只白玉瓶,让单念童亲手去装一瓶湖水。
单念童装好水后,忍不住舔了舔指尖,却发现这看似清澈的湖水,却格外的咸苦。
单念童问单祁烨道:“哥哥,为何这水这般的咸苦?”
单祁烨回答道:“许是那母亲对她的儿子思念得苦。”
那一夜,单念童做了一个梦,他梦见开满红色海棠的苑子里,一个穿着红色罗裙的女人在挥舞着水袖,唱道:“君念我昔,昔我念君,苓宫秋月,漫漫无期,等君无回,湖泽长眠。”
他很想再看一眼她的脸,但在梦里却如何都看不清。
待到第二日起来,他却连梦见了什幺都记不清了。
开春的没两日,苓宫帝都里便又有喜事,上一回还是去年李家长子李阜迎娶雁华公主,这一回的喜事,便是太子晟王陈献裕迎娶李家丞相之女李莞。
自打那日梅山寺踏雪,太子晟王欲将亲妹嫁与单家家主单祁烨联姻未果后,陈献裕便答应了李家的联姻,迎娶李丞相之女,李莞为太子妃,以求李家之力,助他早日登上皇位。
早在前几日,婚宴的请帖就送到了单家,但单祁烨并不以为意,只是问问单念童想不想去看戏,并告诉他,演的是老鼠成亲,黄鼠狼贺喜。
单念童一听竟是当了真:“真的这般有意思吗?”
于是在太子东宫摆起了婚姻那日,单念童出口便说:“这当真是只厉害的老鼠,能偷得这许多东西,怪不得连黄鼠狼都要来贺喜了。”
一道来赴宴的萧封和岑赋宇听了这话,差点没笑晕过去。
在满座的黄鼠狼间,单祁烨落坐在大殿偏左的案上,冷眼瞧着来往敬酒的虚假笑容,只是敷衍地回敬他们,并未主动敬过一次酒。
单念童趁机溜出了大殿,走在这宫宇楼台中,竟是莫名地有些熟悉。
“祗童。”后头有人突然喊道。
但是单念童并不知道他喊的是谁,所以并未回头。
“公子留步。”那人又喊道。
等到这一声,单念童终于停了步子,回头问道:“你是在叫我吗?”
那人身着一袭墨绿色的官袍,一丝不苟地扣着腰封,严谨地束着白玉发冠,但单念童却觉着,他看起来过于拘束了,容貌倒是长得怪好看的,所谓的面若冠玉,大抵就是他如此罢。
那人在看清单念童的样貌后竟是愣住了,而后却问:“公子可否摘下白绢?”
单念童回答:“不成,我有眼疾,见不得日光的。”
李阜一步一步走近那个身着海棠纹白衣的少年,先前他坐在单祁烨身侧时,他便注意到,他有着神似单念童的艳丽样貌,却没有单念童的傲气,温顺柔和得仿佛一朵白海棠。
李阜说道:“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单念童说:“那他一定长得非常好看了,我哥哥说,我是这世间长得最好看的人了。”
从未面对这般的自夸的李阜一时竟是不知如何接话,只是愣愣地盯着他半晌才说道:“不,他或许没有你美,但在我心里,他就是这世间最美好的存在。”
童儿忍不住笑话他,嘲笑道:“酸不溜秋,儿女情长出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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