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典要紧。”国师大人平静道。
丁语裳得意地笑了,“是啊,祭典要紧,再不愿,杨四小姐不还是得伴乐?”
可下一秒,温子青便继续道,“若琴舞不相合,可换人。丁五小姐的舞也不错,来得及。”
话音落,丁七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整个人震惊地望向温子青。
杨缱也瞪大眼睛,“说笑的?”
“我从不说笑。”国师大人冷漠。
“你居然要换掉我?”丁语裳尖叫出声,“凭什么!我被你奴役到现在,你说换就换?!居然还要换丁五?!她一个庶女,哪里比得上我!”
温少主面不改色地拈起一根茶梗,倏地飞弹而出,准确地击在丁七哑穴之上,后者顿时再不能发声,之后,温喻之才慢吞吞地接道,“聒噪。”
虽然早知他功夫好,可这一招茶梗点穴的飘逸手法还是震住了杨缱。她目瞪口呆地看着怎么也不能发声的丁语裳,接着转头望向温子青,目光不知何时变得火热。
温少主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刚及冠的年轻人,被一个正当年纪的明媚少女这般瞧着,饶是心性坚定也有点不自在,稳了稳心神才道,“想学?”
杨缱捣蒜般狂点头。
“以后再说。”国师毕竟是国师,心中装的全是正事,“要不要换人?”
杨缱勉强压下了求艺之心,摸着良心摇头,“算了吧……太麻烦。”
温喻之表示明白,平静望向庭院中,“继续跳。”
丁小姐彻底不敢造次。她算是看清了,自己之所以能被选中,是眼前这位温家少主、新晋国师大人一口说了算的,他同杨缱交好,杨缱不愿,他二话不说就能换掉自己。
一飞冲天的机会近在眼前,她只能咽下心中所有的怨,认认真真做好眼前事。然而心中早就深埋下的那根刺却越发疼,疼得她舌根发苦,每一次呼吸都苦得人难受至极。
迟早有一日……
迟早,她要将自己从前受过的委屈,全数还回去!
一旦端正了态度,立刻成果斐然。丁语裳再不多抱怨一句,尽心尽力地达到温子青的要求,并竭尽全力配合杨缱,直到暮色四合,才总算结束了一整日的练习。
丁语裳不愧是冠绝岭南的舞者,饶是温子青到后来也挑不出错来。眼见任务完成,他果断起身招呼杨缱一同离开,丁志学本想留他们用膳,却被拒绝,最后只好亲自把人送到门口。
两人同乘返回,路上,温子青向杨缱解释了原本说好苏襄要来却不见她的原因。他的确向苏府传了话,但那边却说苏小姐伤得太严重,加上心绪不宁,整个人烧得不省人事。温少主不欲为难,索性作罢。
提到苏襄,杨缱难得露出不满,但教养在身,也容不得她说什么。温子青将她的神色收进眼底,也不多说,只亲自把她送回信国公府,末了随口提了句要去苏府。
“去做什么?”
“苏府求医。”他言简意赅地解释。
少女蹙起眉头。温子青解释,“孟家拒了苏府的帖,太医无法令苏小姐醒来,求了我。”
“你名声传得真快啊……”杨缱顿时明白孟斐然这是在对她表态呢,心下暖洋洋的,望向眼前友人的目光里多了几分真诚,“那快去吧。”
温喻之点头。
他与杨缱自岭南相识,有占星台夜谈的交情,又有一丈峰上的相处,临从曲宁出发时还被家人叮咛嘱托要多帮她,要对她好,虽时日不长,心中却早已将她划归到了自己看护的范围。
事实上,即便没有那些嘱咐,温喻之也愿同杨缱交好。初见时寥寥几句话,两人便明白互相的性子合自身胃口,为友实乃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人心都是肉长的,温少主从前十八年都过着出尘入道般的苦行僧生活,没有挚友,也没有知己。可他又不是真的修道长生,也非刻意远离红尘,不过是性格如此,天生冷漠。杨缱是他的第一个好友,尽管这好友的成分里多了祖父、父母的影响,但却不妨碍温喻之接受它们。
所以他会选择大半夜去锦墨阁给她报信,也会在太极殿上为她解围,此外,还将为她做一件事——让苏襄受点罪。
温家少主是个正直的人,既然接下了治病救人的活计,自然不会违背自己的医者仁心。只不过医者的手段实在太多了,温和的,不温和的,他心里自有一杆秤。杨缱在太极殿时有多不舒服,他便打算还以对方多少。
这都是小事,没必要告诉她。
杨缱自不知温子青的心思,想来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反对。纵观她与苏襄的所有交集,她自认自己行得正端得直,不明白对方对她的恶意从何而来,好像自打苏襄伤好后性情大变,两人再见面,对方的态度就莫名其妙起来。
好在正如季景西说的,杨缱心大,这事她想想便过去了,晚上躺下时甚至没在脑子里过上两遍,满心念的都是祭典流程以及季景西说的避嫌,想着想着就睡了过去。
第二日,祭祀如约而来。
季珏与靖阳将每个细节都把控得极好,全程没出任何差错。太子殿下主持了亲耕,靖阳也顺利请了龙神,轮到丁语裳与杨缱时,前者一身白裙白袜,乌黑的长发披在脑后,在众民注视下安安静静地走上祭祀台。杨缱同样一身盛装跟在其后,却在登上最后一阶台阶时,被眼前伸出的一只修长如竹的手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抬眼,正对上季景西那张俊美得过分的脸。那张脸上没有往日的嬉笑懒散,平平淡淡的,但一双桃花眼却灼灼如春色桃夭,眼眸深处隐隐有着笑意,望过来时,趁人不察,还偷偷朝她眨了眨。
杨缱唇角抿了抿,将几欲翘起的弧度抿平,顿了顿,于众目之中,大大方方地将手放进他手心。
这本也是祭祀的环节之一,舞者与琴师都应被身担助者之人请上去。但景小王爷是谁呀,当着文武百官与万民的面都敢任性,硬是没去理丁语裳。而后者第一次参与这样的大场面,也不知有这一层,就这么让了过去,还以为季景西站在台上,不过是为了协助祭祀。
丁七小姐已背对两人在台上站定,季景西倒是一路将杨缱送到了琴边,亲自确认一切妥当后才转身离去。临走前,他悄悄下了几分劲捏她的手指,面上一丝不显,却令杨缱忽然去了紧张。
他今日换下了那身鲜红如血的衣裳,换上象征亲王世子身份的深黑色蟒袍。蟒袍端庄而深沉,其上有金银线交错,袖扣与衣摆处祥云千叠,玉带自腰间过,将身姿束得挺拔又精神,绳纹佩垂于侧前,映得他整个人铮铮如玉,自成文章。
杨缱极少见他这么穿,直到坐到琴后,才恍恍然想起上次见到这样的季景西,还是有一年,漠北传来捷报,袁少将军带兵打了胜仗,靖阳公主头一次立下大功,皇上命他亲上城门,击鼓相庆之时。
他真好看。
好看极了。
这个人,是季景西,喜欢她,也是她喜欢之人。一想到这一点,心底就像是怦然开出花,如阳春烟景,晴雪洗妍,看着他,就像是看到了全天下最好的景致。
可这样的心情,又放肆得令人心酸。
大抵这便是所谓情。
杨缱沉默地将手搭上琴,抬眸朝祭祀台看去,与丁语裳约好般对了一眼,在对方坚定颔首后,指尖一颤,用力拨响琴弦。
……
昭和二年,春,二月二。
万民祭祀顺利落幕。
丁七小姐一舞倾天下,明城县君一曲定春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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